第五章 一曲已终了

  “母后,今日风和日丽,花香扑鼻。如此大好时光怎可辜负,没有节目助兴多没意思啊。不如母后做大,在场的女眷们随机抽签,抽到的表演节目可好?”
  安芷上前,拉着皇太后的袖子撒娇道。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昭云将视线从桌案摆放着的一株珍贵的兰花上移开,心想果真安芷要搞什么幺蛾子,竟颇有些头痛。
  “好啊,母后正有此意。如此赏花颇有些单调,安芷你竟是和哀家想到一块儿去了。”
  皇太后展展宽大的衣袍,宠溺地刮了刮安芷的鼻子,起身大声道。
  “如此良辰美景,各女眷抽签展示才艺,表演出众者重重有赏。”
  说完,就示意旁边垂手伺候的女官去准备奖赏和抽签。不一会儿就由五个宫女将赏赐用漆盘端了上来。
  众人定睛一看,第一个漆盘摆放着一个竹筒,里面是插着着各女眷名字的竹签。后四个漆盘则是奖赏。
  一副装裱完好的画卷,一盆正肆意开放的名贵兰花和两对雕花金镯。
  “朕也来助个兴,表演最佳者另外有赏。”
  洛烨支着手吩咐身侧的小太监,示意去把御书房的那把焦尾拿来。
  在场几乎所有贵女纷纷都暗自兴奋起来,赢者不仅能得在场之人青眼相看,还有如此丰厚的奖赏,挖空心思想着要一展才艺。
  也有一小部分没什么才艺的暗自紧张,埋头苦思该表演什么才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昭云默默环顾了下四周,将各女眷的表情尽收眼底。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却又和安芷的挑衅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那目光仿佛在告诉她她一定会赢。
  昭云又开始头痛了起来。她只是来打酱油的好吧,赏赏花品品茶,额,顺便看再看表演,多么惬意。哎,天不遂人愿啊。
  她揉了揉太阳穴,小声吩咐身后的桃红赶紧回宫去把她的拂云琴拿来。
  鸣翠正在心里暗自紧张,闻言昭云的吩咐,心中不觉疑惑。
  公主不是一直讨厌音律吗,以前还将先皇派来的教琴乐师气走了,怎么等会儿还要当众表演弹琴呢?难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吗?想着就不禁替自家公主捏了把汗。
  没过多久,洛烨身边的太监细着嗓子喊:“抽签表演才艺开始。”与此同时,皇太后身边的女官也从竹筒里抽出一根竹签,看了一眼,将刻字的一面展示给众人,大声说道:“第一名表演才艺者,安芷公主。”
  果真不出她所料,抽到的第一个果真是安芷。昭云端起白瓷茶盏,看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叶,竟觉得自己也如同里面的一片茶叶。纵使再身不由己,她也要试一试。
  安芷起身昂首地走到大厅中央,施施然向坐于高处的皇帝方向行了一礼,眼神还似有若无地向坐在皇帝斜侧的穆熙辞飘去。
  今日赏花宴安芷自是盛装出席,穿着湘妃色折枝牡丹花褙子,配水红色十二幅罗裙,一条金银粉绘花的薄纱罗披帛挽于臂弯上。头梳飞仙髻,斜斜的插着几根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点翠。
  在昭云看来,她就像是一只孔雀,高傲,展示自己所有的颜色在众人面前。
  在某种程度上,她还挺羡慕安芷的。
  悠扬的琴声响起,只见她翘起手指,做了个起势动作。继而踮起脚尖,随着琴声时而旋转,时而跳跃。
  纤细的身影随风飘舞,缭绕的披帛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婀娜曼妙。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时而轻盈似飞燕,时而翩翩如孔雀。
  随着琴声逐渐平息,她的舞步也越来越慢,直到琴声从殿中消失。
  众人都忍不住鼓掌,穆熙辞称赞清歌雅舞,洛烨更是大肆称赞安芷如翥凤翔鸾。
  昭云也忍不住在心中称赞,安芷确实在舞技上下了一番功夫。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欲语含羞的眼神时不时会飘向穆熙辞,不觉就大大失了美感。
  接下来抽到的女子是户部尚书的女儿慕容若,她表演的是双手执笔写书法。行云流水间竟还颇为雅致,但在昭云看来,她有些过于追求安雅和形式,字缺乏了力度,所以少了一定的神韵。
  紧随其后的是中部侍郎的女儿郭允儿,画了一幅花鸟图。画中牡丹盛开,雍容华贵。其间黄鹂清啼,鹅黄的小小身影倒是与华丽的牡丹相得益彰,赢得了不少好评。
  接连又有三名女子表演完了才艺,昭云早已无心观赏她们的表演。
  已过去这么久,从凌轩阁至昭云宫最多只要半个时辰,照说桃红应该回来了。而且桃红做事向来踏实稳重,昭云一直很是信赖,而她现在还迟迟未到。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出了事。心中几番思量,便立即有了决断。
  起身,便带着鸣翠悄然离席。还还未出凌轩阁,却被一个身材高挑的宫女拦住了去路。昭云认出她是安芷身边的一等宫女。
  平时仗着是安芷贴身宫女的身份,没少嚣张跋扈。
  鸣翠见状,欲上前与之理论。昭云拦住了,示意她后退。转而又扭头看向那宫女,开口斥责道。
  “你不去安芷公主身边好好伺候,跑门口来做什么?”昭云眯了眯狭长的眼睛,翘起嘴角问:“难道是你家公主特意让你候在这里拦我的吗?”还故意突出了“特意”二字。
  那宫女瞬间窘迫地低下了头,却不知这样更加重了昭云心中的怀疑。凌轩阁外人多眼杂,昭云不想跟她多说,更不愿将事情闹大,便转身带着鸣翠回了凌轩阁内。
  才走进大厅内,昭云二人便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俩的身上。
  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大声说道:“昭云公主,该您表演才艺了。”
  昭云不徐不慢地走到大厅中央,侧身行了个礼。
  “母后见谅,我派去取琴的宫女迟迟未归,正欲去门口看一看,却不想被安芷公主的人拦住了去路。”
  “我派人在门口守着,无非就是怕有些人害怕当众出丑,临阵脱逃。”安芷急急地说,却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我想安芷姐姐你应该最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昭云不想多说,再向皇太后和洛烨各行一礼。
  坦然道:“现下我无琴,所以我无法展示才艺,请恕罪。”
  底下纷纷窃窃议论起来。
  “昭云公主既无琴,而我这正好有一把焦尾。不如用这把古琴演奏,让我们饱饱耳福如何?”洛烨开口解围,示意身边的太监上前。
  “焦尾琴是胜者的奖赏,用此演奏恐怕不妥。”穆熙辞缓缓起身,看着昭云说道。
  “正好我带了把琴,名叫南风。若昭云公主不嫌弃的话,不如用此琴弹奏如何?”
  昭云听到熟悉的声音,不觉抬头看向他,却不料望进了他盛满笑意的眼睛。愣了一下,只微微点点头。
  看着摆在面前的南风琴,昭云心中不觉多了万千感慨。
  前世那么多孤寞寂寥,黑暗没有光亮的日子,除了鸣翠,就只剩这把南风琴陪着她了。昭云伸手抚摸着琴弦,仿佛抚摸着她最珍贵的珍宝一般。
  一勾一挑,往事的种种随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旋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时她才嫁给穆熙辞,得知他喜欢弹奏古琴,便花重金请来了西兀国最有盛名的女乐师教她弹奏。
  每每弹奏的不好之时,她会在心中反省着自己为何在云启国时未能好好学习,还气走了父皇请来的乐师。
  她没日没夜地练习,只为迎合他的喜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而已。手指被琴弦磨破了,咬咬牙再继续。指腹磨出了茧,不过用热水泡一泡,再继续弹奏。可是和之后的日子比起来,昭云却觉得那段学琴的日子是多么的美好。
  初嫁给他时,他和她倒是有一段恩爱的日子,甚至还把南风琴赏赐给了她。可是好景没过多久,西兀国的铁骑就踏平了云启国。
  那时,她还被蒙在鼓里。每每弹奏起南风琴,心中眼里的都是对他的眷恋之情,想着的都是跟他如何一起,直到白头。
  后来得知他带兵攻打云启国的消息,而她才知自己是多么可笑。
  她曾试图去质问他为何要这样,直到今天她都还记得当时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三分嘲笑,三分鄙夷,看着她仿佛是在看着一只可笑的傻子。她这才晓得,她不过是一枚让云启国皇帝放松警惕的棋子。那时的心,早已碎成了一瓣又一瓣,但心中仍存有一丝卑微的希冀。
  而他很快又娶了南越国的公主茗香。新婚当晚,那边彻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而她这边就只有鸣翠和南风琴为伴。
  茗香娇纵,更是视她为眼中刺肉中钉,想方设法如何除掉她。而他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茗香的嚣张行径。
  鸣翠替自己打抱不平,却惨遭茗香的责罚。她放下了尊严去求他,求他不要处罚鸣翠,告诉他那已是她最后的亲人。
  他视她如弃敝,直到鸣翠被打的血肉模糊,她哭着跪在地上磕头求他,额头的鲜血滴在青石板上,他却吝啬的只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鸣翠被人拉出宫门的时候,看着地上留下的几行斑斑血迹,她的心就彻底空了,麻木了。
  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独守在在那空荡荡的宫殿里。独余下这把他曾经赠给她的南风琴和天上的一轮明月为伴。
  每当仇恨如同藤蔓般在她心里生长,勒的她喘不过气的时候,她就会弹奏这首白头吟才得以缓解。
  直到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八月初八,那是她的生辰。她本以为他会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派人送来的一碗毒酒作为贺礼。
  万念俱灰之下,她一口饮下那碗黄澄澄的酒。口中苦,心却更苦。
  疼痛如同万千虫子般在啃噬她的骨血。她倒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体内的温度渐渐从身体里剥离开来,直到意识消失殆尽。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她前世的愿望,到最后,却不过是白了他的头,而她,却独自奔赴黄泉,永不回头。
  这是一首前世她欠他的一首白头吟,今世借着南风琴,既是与他的了断,也是与前世自己的一个了断。
  悠扬却曲折的琴声中,众人仿佛看见了一位皎若明月的女子由等待心上人的欢喜雀跃,到临轩听雨的孤默寂寥,望月长叹的形单影只,直到最后惨遭背叛的心若止水,冷意决绝。
  一曲终了,昭云平复着心中的情绪,起身却听见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在场不少女子都在偷偷抹着眼泪。她没有去看高台上的人,致谢后便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正欲坐下,却发现鸣翠正在用帕子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这场才艺比赛,昭云毫无悬念得获得了头筹,赢得了那把焦尾古琴。安芷次之,得了那幅装裱好的春江花夜图。郭允儿得了那盆名贵的兰花,再加一对雕花金镯。而慕容若只得了对金镯。
  曲终人散,众人离席出凌轩阁赏花。昭云不理会安芷的挑衅,带着鸣翠径直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