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年末已将至
常嬷嬷是跟着昭云生母陪嫁过来的,自昭云出生时,昭云宫就由常嬷嬷一手打理,上上下下是井井有条。
她平时对底下的小丫鬟极为严厉,可是对昭云却总是无限的慈爱和包容。昭云清楚地记得,那个长长的梦里,在陪她嫁去西兀国的途中,路途遥远沿路又人烟稀少,嬷嬷重染伤寒,没来的及医治就离开了人世。
常嬷嬷刚一进门,昭云就上前几步搀住了她。看着穿着暗红绣花比甲,已微微花白了头发,面上略显疲惫之色的常嬷嬷,眼中不禁泛起了泪花。
昭云将她扶到炕上坐着后,又从鸣翠手中接了盏热茶递给她。
常嬷嬷拉着昭云的手,声音略沙哑地说:“毕竟奴婢还算宫中的老人,皇太后并没有过分苛待。只是皇后一直借佛龛容易落灰将奴婢扣在常宁宫,奴婢生怕公主会和皇后起冲突,伤了和气。公主这回处理的很好,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我的小公主果真是长大了。”
昭云将脸蛋埋进常嬷嬷的臂弯里,平复情绪后,仰着小脸佯装生气:“我才不想做吴下阿蒙。嬷嬷,我已经长大了,您也无需像以前一样那么为我操心。几天不见,看您眼底下的阴影又加重了,辛苦了几天,您赶快歇息去吧。”
窗外,白雪已经在开始渐渐融化,虽说比前两日稍微冷了一点点,可是听着雪水从屋脊上流下的声响,哗哗啦啦的,竟带着一丝欢快。
转眼国丧已过大半。
先皇还在世时,昭云是最喜欢过年的。每每要将近年末,昭云就会拉着鸣翠趁那些宫人忙碌的时候,偷偷地溜出宫去。
她喜欢听街上各种挑担卖货郎的吆喝声,喜欢观察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各色各样的行人,喜欢摊贩上卖的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可是如今却没有了那份欢欣雀跃的心情。
因为她已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上天让她回到十四岁的那年,或许时间在不停转动命运的齿轮时,冥冥之间就有了变数
在雪已经彻底消融,万物都露出本色的时候,宫中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
而昭云宫也不例外。
宫中的小太监在抄手长廊和抱夏的横梁上,每隔几步都挂上了上面用金粉漆着福字,罩着的大红灯笼,显得格外喜庆。
鸣翠将常嬷嬷剪得五福窗花贴满了窗棂,还带领带领小丫头们将宫内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说这样就能扫除一年的霉运。
昭云在案前宣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抬头正看见鸣翠在屋外颇有气势的指挥小丫头们干活的身影,不觉翘起了嘴角。
冷冷的风穿过案前半开的窗子,吹起案桌上笔墨还未干涸的纸张的一角,上面却只写了一个字:等。笔走龙蛇,全然不像女子的字迹,笔意奔放,却又体势连绵。
“公主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
鸣翠看见案上的字由衷夸赞,却又不解地问:“公主是在等谁吗?”
昭云没有回答,把手中的毛笔搁在了砚台上。
“鸣翠,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是公主,没有了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你愿意再跟着我吗?”
“公主去哪我就去哪!”小丫头毫不犹豫的说,“正是有了公主,我才不至于饿死街头。是公主不嫌弃我是个小乞丐,不仅给了我一个馍馍,还带我进宫做了宫女。公主不只是公主,更是我的大恩人!”
鸣翠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是个呵气似乎能成冰的日子。
那天,她穿着一件褴褛的破洞衣,只想找个摊贩要个热乎乎的包子吃,因为她实在是太饿了。可是,她总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摊主赶走。
那时她心灰意冷,蜷缩在墙角,眼前的一切在她看来都已成了重影。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正在那时,她看见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站在她面前,递了个冒着热气的馍馍给她。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沾满灰尘的脏手准备去接,那个小女孩却用帕子将她手上的灰尘仔细地擦拭干净,还告诉她“不把脏手擦干净,拿了东西吃到肚子里是会生病的。”
当狼吞虎咽的咽下那个有些干巴巴的馍馍。那时就觉得,面前的小女孩像是老天派来拯救她的仙女,而馍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那个小女孩还问,她愿不愿意跟她进宫做宫女,还保证跟着她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而那时她这才知道,面前这个和她同龄,如同仙女的小女孩竟是云启国的公主。
直到后来,她跟着进了宫,经常嬷嬷教导后,才成了公主身边的一名贴身宫女。
而昭云是后来才知道,鸣翠竟是被她父母卖给了人贩子,而她是趁那些人不注意偷偷逃了出来,想回家却又不能回家的可怜人。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鸣翠的回答,可是当她毫不犹豫地说出。昭云心中似乎涌入了一股热流,顿时感觉这个冬日已不再那么寒冷。
她们还有时间,或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春节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到来了,宫廷内也变得热闹起来。
皇帝大摆宴席,宴请王侯大臣及家眷。这样的场合,昭云作为一国公主,自是必须在场的。
天还才刚刚亮,昭云就早早地被常嬷嬷从暖和的被褥里挖出来。迷迷糊糊地洗漱过后,被鸣翠几个丫头伺候着换上朝服。
朝裙上用红缎,下用石青行龙妆缎制成,皆正幅有襞积,裙边为片金加青鸟刺绣。
万千乌丝被高高挽起,斜插一支红玛瑙点翠金钗。钗尾垂下细细的金色流苏,在阳光的照射下煞是好看。
昭云望着铜镜中映照出端庄典雅的女子,唇角弯起,镜中女子的唇角也弯起同样美好的弧度。
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她再活一世,她一定不会辜负上天的好意。
等昭云到了昭陵殿的时候,殿内已是衣香寰影,环佩叮咚。
昭云一踏入殿内,就有许多大臣的女眷注意到了她。她坦然地接受了各女眷的屈膝礼,并一一颔首。
“瞧,这不是许久未见的昭云妹妹嘛。”
一个身着盛装的年轻女子,从一群围着她说着寒暄话的高门贵女中走出,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入殿不久的昭云。
“见过安芷公主。”昭云朝她侧身行了个礼。
安芷是如今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也是当朝皇帝的孪生妹妹,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昭云一直与她不大对付,前世两人一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
自她重生之后,她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姐姐。
前世,这个所谓的姐姐可没少跟她下绊子,如今她可早已不是原的那个一点就着的她了。
“许久未见妹妹,妹妹还真是没有怎么变啊。”
安芷翘起小拇指,捻着绣花丝绢掩着嘴笑着说,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
说完走到昭云的身边,微微凑近只用两人听的见得声音说:“你是变得越来越小家子气了啊。曾经父皇宠爱的昭云公主,呵,早已成为过去了喔,而如今,我才是云启国最尊贵的公主!”
昭云微微挑了挑眉道:“安芷公主你说的没错”。
又微微凑到她的耳边低语:“但是,你别忘了站的越高,可是摔得越惨的道理。风水轮流转,谁也不比谁高贵。”
“你!”安芷惊得后退了两步,瞪大了那双杏眼,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妹妹似得。
曾经的昭云不是一激就怒的吗?
这时,昭云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不再和安芷多说,转身向香榭走去。
“般若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
正坐在黄花椅上磕着瓜子的妙龄女子抬起头来,看向昭云的瓜子脸上写满了惊喜。
她一把将手里的瓜子扔到一旁桌案上的水晶盘里,站起身来按着昭云的肩膀,让她坐在了她原先坐着的黄花椅上。
“昭云,你受苦了。”她边说边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到了昭云手里。
“我才在这皇宫呆了一会儿便受不了,而你还要与这些虚与委蛇的人天天呆在一起。”说完,便夸张的叹了口气。
昭云听完不觉忍俊不禁。今世再见这个曾经的挚友,眼睛竟有些湿润。
前世自她远嫁后,她是再也没有见般若了,如今再见,仿佛隔世。
“你想我也不必哭啊,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瞥见昭云湿润的睫毛,般若有些无奈的想拿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一擦。
昭云伸手接过了帕子,点了点眼角。
“不过是很久不见你,再见仿佛做梦一般,有些感触罢了。谁想你了?真是不害臊。”
父皇还在世时,她易装带着鸣翠悄悄溜出宫游玩,为了一只凤凰形状的糖人,竟和跟她抢糖人的女孩儿争吵了起来。
不过再后来她路遇地痞的纠缠,般若又很巧的遇见,出言解救了她。
从那时起,两人早已将曾经争抢糖人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而她这才知般若原来是于将军的掌上明珠。
而般若也才知眼前这个跟她争抢糖人的漂亮小女孩原来是当朝皇帝最宠的小公主昭云。
宴席开始,年轻的新皇南面高坐,左东右西,宗室之人按照品级依次而坐。左西右东,朝臣依官位携女眷由尊至卑一字坐下。
昭云被封从一品,而安芷被封正一品,所以昭云的筵席就自然而然被安排在了安芷的身旁。
“春韶介祉,一入新年,万事如意。如今百废待兴,朕下令一切从简,与民同乐。诚以福乃天下之公,非一身一家之私,只愿五谷丰登,民安乐业,边尘永息,和气致祥,丰年为瑞。”
新皇新年致词后,抬手示意身旁垂手恭候的太监。
“赐食~“
太监扯着喉咙喊,回音瞬间响遍了整个昭陵殿。
霎那间,手捧各种装着宴食的盛具和酒盅的宫女便鱼贯而入,依次递送到筵席之上。
八宝型和方形、云彩型器具盛着琼浆燕菜,熊掌扒牛腱,御笔猴头,烧尾鲤鱼等一道道名菜,昭云有些无语。
心想这还算一切从简呢,要是不从简该奢靡到什么地步去。
一时间轻歌曼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王侯大臣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然而在昭云看来,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确是宫中屡见不鲜的东西。
如此场景,昭云不觉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首颇有意思,又带着讽刺意味的诗。
以奏尔时,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严幡幡。舍其坐迁,屡舞仙仙。其未醉止,威严抑抑。曰既醉止,威严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
昭云和对面正看向她百无聊赖的般若相视而笑,眼神示意下,两人举起琉璃酒樽,将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边看着歌舞,边偶而应付几句安芷挑衅的言语。
宴会酒过三巡后,果真有不少朝廷大臣和王孙贵族已现酒态,幸好碍于皇帝还在场,没闹出什么大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