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齐人之福
现在最能打的自然是柳绯烟,于是他毫不犹豫将哭喊求饶的翠荷拖走了。
柳绯雨眼皮也没抬一下,对这一幕都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几个姑娘看见柳绯烟微微使力,轻而易举将楔进桌上的茶壶拎了起来,目瞪口呆,也无暇管一个以下犯上的下人。
她们以为柳绯雨只是和姐姐开个玩笑,将茶壶底座楔死了,想看她提不起壶的窘迫样子,谁知道柳绯烟不费吹灰之力提起来茶壶,柳绯雨也是毫不吃惊的样子。
暖阁四面升着炭盆,靠回廊的一侧树木茂密,冬日里也长青的松柏遮住一扇屏风,沈鹤白抱着一壶热黄酒,问柳寒夏:“你妹妹从小就这么爱作妖?”
柳寒夏举杯浅浅啜一口,神情微凛:“到底是我的妹妹,少说两句。”
沈鹤白不再说什么,继续听外面的动静。
“姐姐,倒个茶的事,叫下来人就好,怎还如此莽莽撞撞,桌子都坏了,世子怕是会不喜的。”她说着话,眼神却瞥着屏风。
她原以为回门是明日,谁知姐姐和世子竟选了今日,仓促之下来的姑娘并不多,但好在世子就坐在屏风里。
定国公府家风蔚然,一贯是将规矩礼数的,她要叫世子看看,姐姐和虞京城里的女子、和她比,除了一张脸以外,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端庄贤淑。
屏风里,柳寒夏举杯:“世子不喜么?”
“那我也得敢啊。”男子天生力气大一些,他又年长柳绯烟两岁,赤手空拳他自信能制服柳绯烟,但若是快马□□,战场交锋,他同柳绯烟只是不相上下。
柳寒夏觉得他这个回答很有道理,这不是个问题,便又放心同他对酌了。
今日来的姑娘里,孙大学士家的孙舒涵是几个姑娘里家世最差的,如今幼帝拜了大学士为师,她跟着鸡犬升天,跻身进了姑娘们的圈子。
她是家中庶女,习惯了察言观色,见柳绯雨盯着屏风猜到她的意思,一边为她的心思感到龃龉,一边心里计较着,柳绯烟往后怕是鲜少回京,还是多同柳绯雨结交更便利些。
“绯烟姐姐,定国公府规矩甚多,若不懂,以后要吃亏的,不如还是在身边带一个懂规矩的自己人为好。”她说这话时看着柳绯雨,意在告诉她,自己给她一个人情。
柳绯烟心里嗤笑,想着翠荷也算是跟了柳绯雨五六年了,被拖下去时可见柳绯雨有什么怜惜,指望卖她个人情日后换什么好,还不如去庙里多拜拜来得靠谱。
若是上一世,她大约会忍了,找个借口离席。但这白赚来的一世,有戏可看又何必非要不让人家演呢。
“我长居塞外,孙妹妹你说,你可有什么推荐的?”柳绯烟一脸真诚地看着孙舒涵,像是没听懂她的画外音。
孙舒涵听她问了,便故作沉思,想了片刻后顺坡下驴:“令妹便是个不错的人选,绯雨一向得体,定能给威远侯府挣个体面。”
她的意思便是,柳绯烟不够体面了。
沈鹤白听了有些微愠,想出门问问这丫头什么才叫体面,却被柳寒夏拦了下来。
他不耐地低声对柳寒夏吼道:“你干嘛拦着我!她胆子小又傻,别说指不定没听懂含沙射影,怕是听出来了也要装傻。”
柳寒夏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释怀一笑:“看世子还挺疼烟烟,我也算放心。不过女儿家拌嘴,让她自己解决吧。”
屏风外,柳绯烟若有所思地问:“这不好吧,雨儿从小娇生惯养的,丫头婆子那些差使,她做不好的。”
任谁都能听出,孙舒涵的意思是由她牵头,将妹妹做了世子的侧室。
谁料柳绯烟竟是认真思考了一番,将孙舒涵的话曲解成了她要推荐柳绯雨去做丫头婆子,说的还不是心疼妹妹做不了,而是担心她做不好,误了事。
桌上几个姑娘果然纷纷用眼神打量孙舒涵,觉得她说话着实不妥。
孙舒涵心下一寒,悄悄瞥柳绯雨,发现她抿着嘴角,眼神不耐,似乎对自己颇为不满。
她挣扎着回答道:“夫人,我的意思是,您可以提携您的妹妹,将她带在您和世子身边。”
柳绯烟此刻才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半眯柳叶眼,问道:“哦——?姑娘的意思可是要我给世子吹吹枕边风,让雨儿做世子的二房夫人?”
话的确是这个意思,可这么说,便是最难听的说法。柳绯烟这么问,孙舒涵便只能点头。
柳绯雨的脸瞬间阴沉下去,端起茶杯,想起茶还是柳绯烟倒的,又重重放了下去。
威国公和定北侯两家的姑娘都是将门出身,也算直爽性格,觉得这话太过愚蠢,冷着脸不再看孙舒涵了。
户部侍郎家的胡芸芸一贯是个心思细密的,默默将杯子挪得离孙舒涵远了些。
柳绯烟听见她那句是,顿时冷笑,拍着桌子道:“柳七!”
随即她想起柳七拖着翠荷下去了,便改口喊:“相公,借沈五一用!”
沈五听见夫人点名,不想掺和姑娘的家长里短,哭丧着脸看沈鹤白,主子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写着“我夫人喊你,你就去”几个大字。
他硬着头皮出去,听见柳绯烟义正言辞道:“沈五,送孙小姐回府上,就说,孙小姐一个尚未婚配的姑娘,在外口出胡言,不成体统,让大学士严加管教。”
“记得,年关前后,外头不安全,一定把人送到门口。”
“不过,孙姑娘还在议婚,你不要进府惹误会,在门口说清楚便是。”
“还有,告诉大学士,若是往后我妹妹声誉有损,我还会找孙小姐的。”
沈五哭笑不得地一一应下,觉得夫人这招实在是可怕,在人家府门口闹这一出,孙小姐又是庶出,怕是一时半会难嫁出去了,还把二小姐也摆了一道,偏偏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实在是高明。
孙舒涵求救似地看着柳绯雨,想着自己也算是为她争取了半天,指望她能替自己说话。
然而柳绯雨被看穿了心思,只觉得孙舒涵自作聪明、惹人厌烦,丝毫不在意地道:“姐姐说的是,请孙姑娘不要擅作主张,诋毁我与姐姐声誉,破坏我二人姐妹情谊。”
被柳绯雨这么一说,孙舒涵彻底绝望起来,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境遇,她愤恨大喊道:“我说错什么了,夫人本就是不懂礼数,整日舞刀弄墙,骑马射箭,世子能看上就怪了!”
“还有二小姐,就您那些小心思,你以为世子会喜欢你这么会算计的么,想得美!”
她恨不得这里是在大街上,有越多人听到越好,也算解了自己一口气,说不定世子一时觉得丢人,就把柳绯烟休了也未可知。
虽然这对她没有半分利益,但如今她的脸即将丢到九霄云外,见不得别人好。
柳绯烟还没说话,威国公家的杜雪琼站起来一摔杯子:“往后这样的局就不要叫我了。”
“你我今日得以裹着狐裘,围着暖炉,在虞京城风花雪月,全都仰仗你的姐姐同世子,还有无数边塞战士。早知今日你肚子里揣了这些龌龊心思,我定不会来。”
定北侯家的段诗文也跟着她站了起来:“若什么腌臜人都能来说上两句不要脸的话,往后这局也不要叫我了,跌份儿。烟姐姐,我家大姐也在塞外,下次我去看她的时候,也去看看你。”
柳绯烟笑着应了,对这两个将门出身的姑娘有了几分好感。
今日做东的柳绯雨面上局促,目光游移在桌上,对孙舒涵前半句感到十分快慰,对那后半句,她咬了咬牙,后悔今日叫了这么个蠢货来。
孙舒涵喊完话,也怔怔地坐在地上,泄了劲,不安和惶恐袭来,暖炉正旺,她却感到寒风吹彻。
沈鹤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同瘫坐在地的她道:“孙姑娘的话对也不对,前半句你该问问烟烟,历年演武,我骑射同她不相上下,刀枪棍棒也只略胜一筹,我还怕烟烟看不上我呢。”
“至于后半句,说得很对,我也觉得二小姐非但长得不如我夫人美,还想得太美。”
他说完便不再看这群姑娘,自顾自走到了一旁,挥手让沈五带着万念俱灰的孙舒涵走了。
沈鹤白虽然一向是直率性格,但这般不端的话也甚少会说,此时面上端着,继续看几个姑娘的闹剧,心里已经急不可耐。
他觉得自己发挥完美,牙尖嘴利,替娘子扳回一城,急着一会和柳绯烟讨个夸奖。
柳绯雨听见“对也不对”,以为自己还有转机,谁知道不对的正是她自己。她脸上顿时难看下去,顾不上场面混乱,泪止不住得往下流,红着眼眶看向沈鹤白。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柳寒夏却也走了出来,和那两位姑娘点了个头,又对柳绯雨道:“小妹既然如此着急出嫁,我听闻宫里缺个皇后,一会便将你举荐过去好了。”
他话语一落,柳绯烟和柳绯雨都是一惊,桌上四个姑娘意识到气氛微妙,一起匆匆告辞了。
柳绯雨想起上一世,自己是随波逐流嫁的幼帝,在宫里因为势单力薄连宫人都敢欺负,最终逃难时死在了流民之中。
她怕极了饿到吃草根的滋味,怕到浑身发抖,跪下同兄长嚎啕着认错。
“二哥,我错了,雨儿真的错了!二哥怎么罚我都可以,雨儿不再同姐姐抢了,雨儿不想嫁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