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姊妹情深
柳绯烟等门口那出母女团聚结束了,到底没好意思叫沈鹤白抱她,自己下了马车。
她进门时就觉着家里今天比平日热闹不少,下人不断走来走去,似乎在筹备什么。
柳绯烟倒不在意这些,只是已经尽着早来了,没想到父亲和兄长还是比自己更早回了雍州,反倒是妹妹,赶着自己回门来了虞京,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王颖楠将带她和沈鹤白带进厅内安顿下,又引着柳绯雨去了自己屋,指与她看自己新做的被褥、新添置的胭脂水粉、新修好的屋顶。
柳绯烟坐在厅里等得无所事事,又不由自主地晃起腿,想起门前柳绯雨哑口无言的场景就觉得解气,冲着沈鹤白盈盈一笑:“多谢夫君给我撑腰,不过你怎么如此讨厌我妹妹?”
上次也是,沈鹤白本不该是对长辈无礼的人,分明也是因为母亲偏心妹妹才故意拿腔拿调。
要说上一世,倒是妹妹抛下他跑了,但这一世他们能有什么怨什么仇?
沈鹤白知道她把刚才的闹剧听了个全,见她不解,脸上一红,凑近她说了句悄悄话:“我从小讨厌你妹妹,每年夏天见了都不想理她。”
每年夏天,西北大军演兵,各家的子弟也会上演武场,一来鼓舞士气,以身作则,二来若是表现出彩,也算给家族长脸。
柳绯烟记得妹妹身子弱,在虞京长到十岁才到的塞外,已经不适合练武,西北大军的演武,她只是去走过场的。
父亲也不指望妹妹建功立业,做到自己的一半便觉得她已经很努力了,从未要求她真的上演武场,照理不该和沈鹤白有什么交集。
“你不知道,一开始大家觉得你又蠢又弱,每次别人说句狠话都吓得直哆嗦,又不敢逃下去,还穿得花里胡哨,活像个被逼着演齐天大圣的野猴儿。”沈鹤白好像想起什么好笑的,笑得话都含糊起来。
柳绯烟瞪他,嘟着嘴道:“什么野猴儿,那是二哥从虞京带回来的,他说城里的贵女在京郊打猎时就穿这样的轻甲。”
朱红的滚边,银光熠熠,原本还有小女儿喜欢的系带丝绦,收着腰却不护胸,穿上格外英姿飒爽,仔细想想,配上自己那个畏畏缩缩的气场,还真像被赶鸭子上架的猴戏。
后来丝绦被父亲说那些累赘在战场上都是致命伤,硬剪了去,她心疼了很久,终究不敢再喜欢花里胡哨的轻甲,换了一身没半点修饰的锁子甲,就真的连美猴王的外表都没了,活脱脱一只小猴儿。
沈鹤白知道她走神想心事去了,在她面前挥挥手:“没说完呢,别打岔。猴儿怎么了,反正他们都打不过你。”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一边哭鼻子,一边在台上站了快十轮,最后我大哥出手才赢了你。”沈鹤白与有荣焉,十分自豪,仿佛忘了那年他也是柳绯烟的手下败将,回去被父亲操练了一整年。
“柳绯雨不一样,她只在你父亲面前,主动找你对练,一碰就倒,又非要爬起来继续。”说起来那时候,演武场上的大多数男孩比起最漂亮的柳绯烟,都更喜欢这样的柳绯雨。
论漂亮柳绯烟无出其右,论功夫柳绯烟数一数二,但她哭哭啼啼却出手极狠的样子,着实让不少男孩备受打击。
而柳绯雨被姐姐打倒,又隐忍着站起来的表情,才是男孩儿眼里,有着小倔脾气又娇柔可人的小女儿家。
可沈家四个兄弟都不喜欢柳绯雨——定国公府是四世三公的将门,最不缺的就是傲骨,哪里稀罕柳绯雨那点儿没有实力傍身的所谓傲气。
柳绯烟想起那时候,也轻笑起来,知道沈鹤白是留心到了妹妹那些小把戏,心生反感。
那时候她也并非不知道妹妹的心思。被自己打倒了又站起来,这样父亲就会过去抱妹妹,告诉她:“雨儿敢挑战姐姐,已经很棒了,你不需要和姐姐一样强,哥哥姐姐都很强,他们会保护你的。”
她怕伤了妹妹,又或者拂了她自尊,于是只好一次次陪着柳绯雨跌倒了再爬起来,直到父亲来夸奖妹妹,再带着骄傲地训自己一句:“烟烟你功夫好也不知道让着点妹妹。”
周围一群将士便会羡慕他有个功夫了得的大女儿,还有个坚韧不拔的小女儿。
她那时候要是知道,后来妹妹会和母亲一起把自己嫁给鳏夫,当年早该把她挑下演武场,多打她几顿。
柳绯烟又记起方才门口那幕,心里越发后悔当年怎么就没打她一顿,便同沈鹤白道:“一会儿,我们吃完饭便启程吧,母亲忙着和妹妹团聚呢。”
再留一会,她想起更多委屈的事儿,怕是更后悔怎么当年没打柳绯雨了。
沈鹤白点点头,给她递茶:“都听你的。”
王颖楠进门时恰好听见沈鹤白那句,面上一滞,便看见女儿展颜笑了,眼角都弯了起来。
她丈夫当年告诉她,烟烟天生对武学和兵法都悟性超群,做父母的自然得教她最好的品格、最坚强勇敢的意志,不能毁了一块璞玉。
烟烟未来要扛起大盛的军旗,尽管是个女儿家,也不能惯着她。她说怕,柳长松便用军棍教她如何不怕;她想逃,柳长松就用禁闭关到她不敢逃。
于是久了,王颖楠总觉得自己的大女儿是个无所不能的姑娘,容颜绝世,一身武艺,满脑子主意,能扛下很多汉子都扛不住的担子,便把所有给不了大女儿的疼爱给了娇滴滴的小女儿。
可如今她嫁了人,有了世子围着她转,为她惦记着添衣端茶,事事说着都听她的,
她就坐在那里,静静听世子说话,看起来其实也和自己的小女儿一样,温婉可人,笑得十分幸福。
王颖楠犹豫了片刻,知道自己如今再说什么体己话已经太晚,大女儿早已和自己疏远了。
她打了招呼,同二人道:“烟烟,世子,雨儿她今日请了些手帕交在家做客,怪我不曾告诉她你们今日就要回门。”
“烟烟你正好平日都在边关,和其他女儿家玩得少,不如一起吃顿便饭如何?”王颖楠想起方才小女儿所托,最终还是不忍心拒绝,问出了口。
柳绯烟看她面露难色,终究还是舍不下母亲,想着她这辈子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便点头应了。
见柳绯烟起身,王颖楠忙转头带她往暖阁去,作漫不经心状问着:“烟烟身上可还舒服,若是走着累,便歇一刻再走好了。”
方才雨儿交代自己,问清姐姐到底有没有同世子情投意合,又是不是真的要回雁门关了,若是他们真的情比金坚,那便看看世子愿不愿意纳妾,享齐人之福吧。
姐姐嫁给世子是高攀了的,定不敢对他纳妾与否加以干涉。
她本觉着这样不好,可小女儿哭得近乎晕死,上气不接下气地数着自己痴恋沈鹤白的这些年,说着就算姐姐让一步也不会亏,可自己若不能嫁给世子,便觉得活着无趣了。
王颖楠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的大女儿太优秀了,即使她让出一些什么,也能靠自己挣回去。
可雨儿不一样,她处处不如烟烟,做父母的若是不为她谋划着,总不能真的看她哭死过去吧。
于是她最终应了。
柳绯烟看她脸上的神色,啼笑皆非,顿时觉得兴趣缺缺,想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和沈鹤白做什么,沈鹤白只是单纯厌恶妹妹,与自己无关。
她刚要开口,柳七从院外跑了进来,通报道:“夫人!二公子又回来了!”
王颖楠有些怔着,迟疑地问:“寒夏怎么回来了,他……今日都是些女眷,他来便来吧。”
正好他也该婚配了,来看看也是好的,只是他一向是宠烟烟的……
柳绯烟把母亲的神色收入眼底,也不管之前的话茬,想到终于能和二哥说上几句,不由高兴起来:“母亲,快走吧,兄长的确是到了该婚配的时候了!我也想看看妹妹的朋友们!”
柳绯烟一向知道妹妹那些小手段的,她一直想早日回虞京,过虞京贵女的日子,每年虽然只回来几次,但和这群手帕交的关系却一直很好,回回给她们带些礼物。
这些姑娘里说不定还真有能配得上哥哥的呢?
“翠桃,去搬个屏风来,叫寒夏去看看姑娘们,可有中意的。”
王颖楠指使自己的丫鬟去做事,那小姑娘转身去安排时嘀咕了一句:“二小姐来信时说的分明是后日小聚,如今非要改到今日,这都够忙了,怎么连二公子也来了。”
柳绯烟听见这话,故作镇定地迈开步子走了,王颖楠低声训斥翠桃不要乱说话,尴尬地跟了上来。
后日本是柳绯烟回门的日子,柳绯烟总算明白了这个妹妹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她还没对沈鹤白死心呢。
柳绯烟虽对沈鹤白说过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就给自己一封放妻书,但她想了想若是沈鹤白喜欢柳绯雨该怎么办,发觉这着实把自己恶心到了。
“那我也去屏风后好了。”沈鹤白挑起嘴角,冲着柳绯烟露出狡黠的笑,打算去屏风后看戏。
柳绯烟也不拦着他,自己进园子落了座,母亲见人齐了,便转身走了,不参与小辈们说私房话。
桌上已经坐了几家的小姐,
威国公的小女儿,定北侯的二千金,孙大学士的小孙女,户部侍郎的嫡长女,太后家的三侄女……
几个女孩儿叽叽喳喳的,看见柳绯烟来时面色均是有些僵硬,片刻沉默后互相介绍起来。
柳绯烟也不客气,坐下想端杯茶喝,却发现茶壶不知为何牢牢地卡在桌上,提不起来。
她上一世到底是在深宫呆了三年的,宫里那些宫女、妃子、太监,一个个不知道宫外战火连天、生灵涂炭,整日里闲着无聊,胆大的也有整到自己头上的。
这些幼稚的小把戏,她起初还会被气得直哭,久了便知道一个个都是外强中干的。
她看见太后家那个三侄女,巴掌大的小脸,两颗葡萄一样黝黑纯真的大眼,眼巴巴地盯着壶;边上定北侯的小女儿似乎有些不安,眉眼一直垂着,不敢看她的动作。
柳绯雨的丫头翠荷就站在一边,满脸紧张地望着柳绯烟,不安地搅动手指。现在该是她来端茶倒水的,可主子不让她动,她动或是不动,左右为难。
“姐姐,今日风大,喝杯茶暖暖身子吧,今日都是好姐妹私下聚聚,我们都自己动手好了。”柳绯雨果然出言招呼她喝茶。
柳绯烟看着几人各怀鬼胎,心下明了,知道妹妹今日又是来借着贬低姐姐,抬高自己的。
这出把戏,她从小玩到大,怎么就没腻呢。
桌子晃了晃,桌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小坑,柳绯烟面不改色,拎着壶给几个姑娘都续了茶,和颜悦色道:“雨儿,你的下人这些天越发懒散了,连添茶倒水都要姐姐亲自动手了么。”
“柳七,过来,带翠荷去领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