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世子大喜

  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章炎面色一僵。
  他的儿子此时应该在虞京西市锦绣坊,四面坊门外都有相府的人,没人通报过府里有人出去过,他埋伏在定国公府附近的人也不曾汇报异动。
  他的棋子据线报称已经消失快一个月了,显然是已经完成任务,被沈家掩盖了下去。他今日就是来为此事“要个说法”的。
  章炎想不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愣了片刻,章方圆已经走到了门前。
  周遭一片哗然,有人窃窃私语。
  “右相家的大公子可是城中出了名的光风霁月,不是去西北从军了么,怎么出现在此地?”一个妙龄少女一脸艳羡地看着章方圆。
  “听说章大公子也是个妙人,虞京城里想嫁给他的可多了去了,该不会是来抢亲的吧?阿青你可别被勾了魂。”少女身边的男子有些不屑,撇着嘴要带少女离开。
  “可别胡说,沈家世子也不是凡人,你看看那气度,那眉眼,虽比章大公子少几分从容积淀,但少年心性亦是别有一番朝气。”又一个武生看着门后的沈鹤白,不无憧憬地评价到。
  “不对啊,我怎么之前在茶楼里听人说章大公子在西北军中,被……被……被定国公府沈四郎,沈鹤岚,一刀——”街角说话的这人比着脖子,小声用气音道:“咔嚓啦!”
  高挑清瘦的男子面上挂着轻笑,听着众人议论,并不在意,拍拍手道:“父亲,魏大家的画就作为您的赠礼吧,儿子自己备了另一幅画来。”
  “带上来!”章方圆招招手,朗声喊道,声音清亮地在锣鼓喧天中制造了一片寂静,众人都期待着他要送上什么贺礼。
  沈鹤白站在他边上,沈鹤岚站在人群后方盯着章炎的一举一动,家仆看二人脸色知道此事定国公府是知情的,便由着章方圆的人带着贺礼上前。
  沈平川也站到了门边,看着沈鹤白沉声道:“可安顿好你娘子了,一会若是有变,要记得维护她的清誉。”
  他们同章方圆的计划着,最关键的依然是柳绯烟,一切都因柳绯烟而起,自然就能和西北大军撇清干系,也让右相碰都不敢碰,只怕沾一身污名。
  但凡事总归是双刃剑,若虞京百姓的言论控制不住,对柳绯烟的声誉中就会有所损伤。
  在内院墙根一棵树上盯着局面的侍卫沈五看着众人的一举一动,防着一切可能的事端。突然察觉到一阵晃动。
  “嘘。”
  新晋成为他主子的世子夫人爬上了树的另一边,和他比了个手势。
  柳绯烟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假装自己很不显眼地在树上窝着,一墙之隔,站在外院墙角的沈鹤岚抬头,看见自己嫂嫂如画的眉目……贼眉鼠眼地看着人群。
  “嫂子!嫂子!”沈鹤岚小声叫了她几句,等柳绯烟看下来,他脱掉自己身上的黑色宽衫,扔上了树:“嫂子,别给人看见了!”
  他学着柳绯烟的贼眉鼠眼,悄悄同自己的新嫂子笑,发自内心为哥哥娶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嫂子感到开心。
  柳绯烟看着那个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少年,回了他一个自信的眼神,随后看着门口,专心看戏,迎上了沈平川的眼神,又迅速和沈五一起低下了头。
  沈五瑟瑟发抖地思考,一会怎么请“纵容世子夫人上树”这个罪。
  柳绯烟瑟瑟发抖地思考,嫁过来第一天就被公公瞪了怎么办。
  沈鹤岚茫然地看着两人的神情,转过头迎上了父亲的目光,也跟着抖了一下,迅速站定,左顾右盼地装作观察周遭。
  沈鹤白察觉到了,用余光看着这几个人,面上流出不经意的笑。
  等沈平川视线移开,柳绯烟继续盯着门口,两个小厮举着一副长卷轴走了上来,在定国公府门前对着虞京满城围观百姓抖开。
  画幅上,一张酷似章方圆的脸猛然跃出,画幅滚下定国公府台阶,有好事者凑上去看着下方的字,读出了声。
  章炎的脸色终于彻底难看起来,胡子颤着问:“世子大婚,你送一副自己的画像胡闹做什么,还没玩够?”
  章方圆意犹未尽地轻笑,继续招手:“父亲,沈家四郎管教甚严,儿子一直在西北军中,难得回一次虞京,的确没有玩够。小竹,来,继续!”
  小竹在门口招呼下人,又两个小厮闻言走了上来,抬着一个盒子走到了定国公府门前。
  章方圆开口堂而皇之地编谎话:“世子,日前听闻有登徒子假扮在下,妄图轻薄世子夫人,被夫人制服,却不慎让其逃逸。”
  “在下委实感到过意不去,怕有损夫人清誉,又生怕此事辱没家门,给父亲丢人,今日特意将此人画像、生平、首级送上。”他找的借口名正言顺,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顾右相恼怒的目光,章方圆继续道:“世子大喜之日,这首级就不在此逗留了,事后我会送去官府,届时请世子同夫人前去做个证。”
  章炎怒喝一声:“我看真该叫沈四郎好好管教管教你!你年长他如此多,在军纪严明的西北军中,怎么还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在世子大喜的日子里送上首级!”
  他画中似是怒斥章方圆,也的确对自己的儿子充满怒意。
  但提起叫四郎管教,又说章方圆年长他许多,便是在说沈鹤岚的管教不利,亦是说他年纪尚轻,不配统率练兵,甚至暗示军纪严明,章方圆不可能有机会杀人,杀人的定另有其人。
  沈鹤白微微一笑,并不进他的套,从下人手里接过一杯热茶递过去:“右相消消气,公子也是为了我家夫人着想,鹤白在此谢过了,定国公府上下见的血多了,不妨事。”
  人群对着突然发生的离奇事好奇不已,赶来围观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方才的阿青姑娘说:“右相家的章大公子果然光风霁月!柳绯烟长得那么漂亮,谁知道是不是她勾引的别人呀,我要是世子,绝对不不放心娶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那位小伙见心上人如此中意章方圆,愤愤不平地道:“是男人自然要对自己的女人放心,谁知道是不是章大公子本人做的事,又找了个替罪羊。”
  后边的人群听见了,纷纷向外传去,只是各自听到的不同,故事也就不同起来。
  有人道是柳绯烟勾引了章公子。
  有人道是章公子轻薄了柳绯烟。
  有人道章公子是心有不甘来抢亲的。
  有人道柳绯烟是红颜祸水招蜂引蝶。
  章方圆又朗声道:“在下素来欣赏夫人,只是夫人一直不曾允在下一亲芳泽,倒是让世子抱得美人归了,遗憾呐。”
  “今日礼物也已奉上,我从军中告假只得三日,如今返回已将逾期,愿即刻动身,回营领罚。”
  沈鹤白抱拳一笑:“公子好眼光,不瞒你说,我家夫人的确很值得欣赏。”
  他本是顺着章方圆的话开个玩笑,可说出口时却忍不住笑得灿烂,抬眼去看躲在树上的柳绯烟,心里觉得她的确是个值得欣赏的将才,将这出戏设计得如此有趣。
  柳绯烟被他目光一扫,仿佛心有灵犀,觉得他是在夸自己,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听明白了,这是章大公子单恋世子夫人呢,一厢情愿为夫人做了那么多,却什么都捞不到,被世子当面嘲讽了,还得回军中挨军棍,真是惨。
  中意阿青姑娘的那位小伙又道:“我就说指不定那人是章公子的替罪羊,这出戏分明就是自导自演的。你看世子都没一点芥蒂,咱们做男人的,怎么会不放心自己的女人呢。”
  阿青捏了捏他胳膊上的肉,低着头羞涩嗔怪道:“我有什么可让你不放心的,你不许再说章公子坏话,我回去再和你算账。”
  “这么说阿青你是答应我了!”小伙听了她的话,反应了片刻后抱着姑娘欢呼起来,姑娘被周遭一看,羞愤地挥起粉拳要小伙放开自己。
  周围人群又是爆发出一阵欢呼,祝贺这一对小情人,紧接着纷纷议论起这两人到底谁才是对的。
  有人说相信章公子并无歹念,有人说男人嘛,在军中久了,看见个漂亮姑娘哪会不动心,又哪来如此巧的事。
  众说纷纭时,一个小厮挤开人群飞奔上来,凑到章炎耳边说着什么。
  被耍了半晌的右相终于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事,是沈家兄弟和柳家的姑娘,伙同这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儿子,一起给自己下的套。
  清晨柳家的轿子在城中转了那么大半圈,根本不是为了排面,而是趁乱进了锦绣坊,将章方圆从府里偷了出来,藏在了轿子里。
  探子自然看不见章方圆出现在定国公府,也没有其他马车、轿子出现过。
  沈鹤白把柳绯烟从轿子里接出来后,轿子一刻不停地进了院,定国公府戒备森严,又岂是他的探子能进去的。
  至于那隐而不发的死讯,也是为了今天让自己主动找上门来。
  于是,这个逆子便给自己添了如此大一个麻烦,甚至还故意给自己泼上了倾慕柳绯烟的脏水,防着有人以此事诋毁柳绯烟。
  此刻,他站在定国公府门前,在百姓看来就是个教子无方还蛮不讲理的父亲,在满朝明眼人看来,更是个费尽心机却功亏一篑的笑话。
  定国公府是一家子刚正不阿的忠烈,能出次谋划的,看来只能是柳家那个小姑娘。
  章炎想走上去把儿子带走。
  起初他不同意自己的谋划,自己便把他关了起来,防着他捣乱。
  现在看来,还是他对自己的儿子太过心软,才让他毁了自己精心谋划的一出大戏。
  章炎还没来及说话,沈鹤岚却从后方走了过来:“既然公子知道逾期不归是要受罚的,那便直接随我回去吧,我明日就要启程回河东了。”
  章方圆先前在院里等待右相时,同他说过,他当初不赞成父亲的做法,想自己去参军,才被父亲关在虞京,寻了从小被寻来养做替身,同他相貌别无二致的死士奔赴西北。
  如今章方圆帮了定国公府一个大忙,他自然也会带这人离开虞京。
  章方圆淡然地跟着沈鹤岚,闲庭信步一般,摇着扇子道:“父亲,儿子去了,过年怕是来不及回来了,您多保重。”
  他经过沈鹤白时,沈鹤白小声道谢:“多谢章公子仗义出手,不仅洗脱鹤岚冤情,亦维护了我妻子清誉,有缘来日再叙。”
  章方圆拉长声调,玩味着告诉他:“谁说我是为了夫人清誉,我可是真心倾慕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