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晏纾在散朝后与王曾,刘屏,史元苏一道去膳司用朝食。忽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近日都中的趣事,又谈到某一位前途似锦的谏官执意要求娶一名寂寂无名的歌妓,并为此与恩师决裂。既不点名,也不道姓,只是言辞揶揄,多有暗涉。
  在席诸位心知肚明,与晏纾和睦的,或旁敲侧击点拨,或另起话头岔开。与晏纾不睦的,心里暗乐,面上只作听不见。怨妒晏纾的,乐得探讨,愈发将事儿说得不堪。
  刘屏与黄德鹤素日见了面,总斗鸡一般,你排揎我一顿,我排揎你一顿。这会子,刘屏见他笑地满脸褶子,谈兴极浓,心上已经恼了三分。
  他知道黄德鹤曾一心想替自己的儿子揽下睢阳书院后厨采办的差事,或是花木维护,或是其他,最好是把晏纾的独生女娶回家去,既可以拉拢晏纾,还能借机踩刘屏他一脚,何乐而不为,因此待晏纾分外殷切。
  只是可惜晏纾总能巧妙地回绝,无论是差事还是亲事,这不仅仅是因为晏纾看不上黄德鹤的为人,更是对他这老友无声的驰援。刘屏深谙其中道理,黄德鹤自然也明白,索性求和不成,反目成仇,因此对晏纾近日的遭遇分外关注。
  刘屏是炮仗一样的性子,听他言里言外暗射富良弼,又嘲讽晏纾,遂将手中炊饼掷在碗中,哼了一声,说道:“诸位同僚好赖也都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大官人,怎么同市井婆子一般嚼人是非,还当乐呢。”
  黄德鹤见晏纾只默默吃着朝食,充耳不闻,正觉没趣,见刘屏耐不住性子,登时满脸笑容,说道:“刘将军此言差矣,我们这是替那位谏官惋惜,大好的年华,又求娶谁家的不能,非要自甘堕落。”
  刘屏竖眉要骂,王曾给刘屏递了一个眼神,刘屏自知自己争辩不过,只能满脸愠色,按捺了下来,
  王曾见刘屏忍下,遂笑着喝止道:“莫说朝中士大夫,便是亲王之中,求娶歌妓的也不在少数,黄大官人这话,不知是在暗射哪一位呢。这话若圆不回来,看谁饶地了你!”说着,又拈须哈哈笑起来。
  众人听了一时都笑了起来。素日与黄德鹤不和睦的,更乐地看热闹。
  黄德鹤听了这话,将在座诸位看了一遍,已有几位或正娶,或续弦了歌妓的同僚,抬起来直瞪瞪瞅着他,不觉笑容僵在了脸色。
  正想着该如何迂回,盛鸿笑道:“那如何相提并论,歌妓又分官妓,家妓与野妓。朝中亲王或士大夫娶的,那都是什么人物,又有哪一位不是才貌双绝,名声远扬的顶顶翘楚,寻常人可望而不可及,他们求得了自是他们的本事。哪里同那位谏官似的,他要娶的又是什么人物。”
  晏纾不愿意再听,用巾帕擦了嘴,向左右作揖道:“大人慢用,晏某先告退了。”王曾等人体贴他心,插手还礼。
  晏纾起身离去,将窃窃私语之声抛之脑后,乃至出宫门,上了马车,仍觉一团浊气闷在胸口,悒郁难解,又想到富良弼,愈发悲恸不已,遂握起拳头来捶腿,又一时,眼含着泪光,长长嗟叹了一声。
  晏荣打马前行,车毂粼粼行至龙津桥。
  晏纾忽听晏荣吁停了马,不觉纳闷,遂掀起车帘问究竟,竟见文延博一袭霜色锦袍,手中握着一卷宣纸,他的随从牵着马,横在马车前。
  文延博见了晏纾掀开帘子,上至眼前作揖。
  晏纾不觉气上心头,问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文家小二,我问你,你掺和我家的事,掺和的还不够?这会子又来拦我的马车,感情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文延博恭敬道:“听闻晏夫子去贡院翻看了一回我殿试时所作的卷子,仿佛并不看好,学生特意又再作了一回,还请夫子过目。”
  晏纾冷笑道:“我不是你的外祖,没有万贯家私可以分给你。又只有一个女儿,且还要留着招婿上门的,只怕不能遂你的愿,还请文二哥别处费神去吧。”
  文延博笑道:“竟然这样巧,如今我自给自足,侥幸过得,不必惦记哪个的家私。家里又最不缺的就是哥儿,少我一个也无妨,如此说来,竟然桩桩件件都不需要费神,顺遂心愿!”
  晏纾不觉噎住,只得又说道:“凭你舌灿如莲,在我这也讨不到好,与其白费功夫,不如往别处讨巧,你这样的人物,有的是人惦记。”
  文延博双脚坚定如钉,只是双手托着卷子,堵着前路不让,笑道:“夫子,我们正是经一事长一智的时候,虽不过为官两三月,却也精进许多,这段时日又时常与良弼兄,绪兄秉烛夜谈,推心置腹,要比从前心智增长,觉察出许多从前不曾察觉的不足之处,这也正是我重作此卷的目的。
  夫子,卷中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顺应讨好夫子之意。恳请夫子收下批阅,倘若还有不足,还请夫子指点,夫子极力发展书院,凡带了文章拜谒之人,无论贫贱富贵,夫子都一视同仁,如何到了小二这,就另改了规矩。夫子若不收下,与我不公。
  再者论,夫子,我是真心喜欢忆之,若夫子愿意将她许配给我,我愿意立帖为誓,效仿夫子,无论如何,不纳妾室,不养家妓,使家宅肃清,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请夫子念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收下此卷,给小二一个机会,小二一定竭力展现,直到夫子满意为止。”
  晏纾听了这一番话,心里已经软了几分,又见街上人来人往,投过来的目光愈发多了,不愿与他多加纠缠,只得摆了摆手,让晏荣收下,一时放下车帘,仍觉馀意纠缠,想到此人交际甚广,诱惑甚多,难保他能坚守一心,夫妻过日子,总会有口舌,忆之又是这等不服输的秉性,只怕他日,硬碰硬起来,将无地容身,这也是他的顾虑之一。
  却没料想到,这文延博肯当街做如此保证,可见其决心。不由对他刮目相看,遂厌恶之情酌量减了几分。
  车毂粼粼再次启程,不多时便抵达晏府,晏纾下了马车,一路信步回至房中更衣,哪知苏氏与姜妈妈出了门,房内空空荡荡,只得唤晏荣进来服侍,待脱下官服,换上常服,又往清明院去。
  达至清明院,他踩着石头砌成的甬道,不觉想起富良弼进院不久,曾见梨花初来,一时兴起作了首词,他读后评价为有形无神,只是一味堆砌前人的字眼。却不成想这一句,直叫富良弼入了魔,索性茶不思饭不想,挖心搜胆地耳不旁听,目不别视,守在梨花树下,眼见花开花落,终于精血诚聚,得来一首,兴冲冲拿来给他看。哪知在这石子甬道上滑了一跤,摔破了下颌,肉里见骨,鲜血哗哗直涌出来,唬地苏氏几乎晕过去,还是自己亲手为他止血包扎。
  晏纾呆了半日,又往书房走去,来至书案边,唤晏荣取纸研墨,待他铺陈毕,遂撩起长袖在笔架上选笔,一时看见了富良弼十八岁时,用攒了两年卖字的钱,为自己买下的鹿毫笔,不觉扶着椅凭坐下,又呆上了半日。
  忽听屋外忆之求见,本不愿见,却想起近日,苏氏总说她呆呆懒懒,不免有些担忧,到底还是让她进来,不一会儿,忆之往屋中来,晏纾见她几日的光景,竟瘦了一大圈,双眼发滞,当真一副呆相,全然无平日巧笑倩兮的灵动模样,霎时一惊,暗自掂掇道,她与良弼两兄妹的感情是好,正因不曾生出旁的什么,我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会子不许她与他再来往,断然不能使她如此。
  又细细想来,她素日是个懂事省心的孩子,养到这样大,花费在她身上的心思,近乎没有院里几位的一半。却时常能道出一番言论,无人不赞性灵通透,百个不及她一个。她最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呀。又何时这般不能自持过?
  晏纾想到此处,手掌重重按在腿上,不禁问道:“你,你喜欢那文延博?”
  忆之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之际,她的父亲反而先将话儿说出,不觉心生退意,又强打起精神,说道:“我,我喜欢他。”
  晏纾圆瞪起双眼,一时又惊又叹,只恨自己平日疏于管教,任她自由出入,才闹到这幅田地,徒增悲伤,又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忆之呆了半日,这才红着眼笑道:“应该是从前岁在睢阳书院晒书那一日起,我就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留意他,只是那时候还糊涂,又以为自己一定是要嫁给良弼哥哥的,也不曾多想。如今才越发明白过来。”
  晏纾只得说道:“那你这会子,又想同我说什么。”
  忆之怔了半日,讪笑道:“女儿没想说什么,只是,父亲错怪文二哥哥,女儿如果不替他辨一辨,心里有愧。”
  晏纾瞅着三魂少了七魂半的忆之,又是气馁又是气愤,只能按下情绪,说道:“你说吧。”
  忆之垂目想了想,说道:“文二哥哥他很好,对我很好,对几位哥哥也很好,且他是真心实意,并不藏奸。”
  晏纾又等了半日,见她只是两眼直直,不再说话,不觉纳罕道:“这就是你为他辩解的话?”
  忆之点了点头。
  晏纾右手往前一摆,说道:“不该啊,不该啊,平日里,你就是回护院里的小猫小狗,话都要比这时候多!”
  忆之呆了半日,满眼噙着泪花,哭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真的很好。”
  晏纾不住摇头,说道:“忆之,你是怎么了?”话音刚落,忽见姜妈妈直愣愣闯了进来,满脸惊慌失措,见了忆之在场,忙稳了稳,笑道:“大姑娘也在啊,厨房刚熬了一锅鱼汤,姑娘这会子该饿了吧。”说着,又去叫杏儿,说道:“快带姑娘去吃鱼,喝汤。”
  杏儿被姜妈妈催促着,满眼疑惑,一面去扶忆之,一面咕哝道:“我方才从后厨回来,冷锅冷灶的,这会子哪里来的浓汤?”
  姜妈妈狠狠看了她一眼,吓地她连忙扶着忆之出去。
  姜妈妈又等了半日,见主仆二人出了院子,这才上前低声道:“官人,夫人晕过去了。”
  晏纾陡然站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姜妈妈犹豫了片刻,只得说道:“夫人,夫人见大姑娘成日呆呆的,不知听了谁的谗言,说姑娘可能冲撞了什么,去卜上一卦,化解化解就妥了……”说着,又直瞪瞪瞅着晏纾,欲言又止。
  晏纾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快说呀!”
  姜妈妈忙道:“那道士为姑娘算了一卦,说是,说是,姑娘前头有位兄长,前世是个短命的,好不容易投胎转世,却又未足月落了胎,因此怨念更深,后来,后来官人夫人又有了姑娘,视若珍宝,哥儿怨妒姑娘,趁着她悲恸,失于防守,将她的魂儿偷去不知何处当了……夫人一听这话,当场就晕了。”
  晏纾捶案大喝道:“胡闹,胡闹!”又一时气血翻涌,眼前事物乱晃,双脚趔趄着就要跌倒,连忙扶住书案,恍恍惚惚之间,见欧阳绪重影堆叠,迎上前搀扶,说道:“快去,快去请赵太丞。”
  欧阳绪忙传了话下去,晏纾缓过了劲来,又按住了他的手,说道:“你素日爱读《易》,卜卦,解卦也通地很,你说,你说你妹妹,不会真的……真的……”说到此处,愈发双腿发软,身子下沉。
  欧阳绪忙搀着晏纾坐下,一时不明就里,想到,夫子素日不爱怪力乱神之说,今日又是怎么了,不觉又看向了姜妈妈,姜妈妈忙又将那道士所言说了一遍。
  欧阳绪听了,一时怔怔的,说道:“伏羲创造先天八卦,乾为天,兑为泽,离为火,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艮为山,坤为地,对应的是自然之象,正是远古的人们不懂通过观天象,辨云彩,故用八卦来推算,预判风雨雷电之象。后人又根据伏羲八卦,两两相对,再衍生出八八六十四卦,对应爻辞,这才生出吉凶。”
  晏纾急道:“我已经急的眼冒金星,你却还有功夫在这长篇大论,只说准还是不准!”
  欧阳绪只得说道:“夫子莫急,学生,学生熟背六十四卦卦名,爻辞,从来也没听说过哪一卦,提到偷了魂魄去当这等谬论。”
  晏纾听了,反倒缓了口气,说道:“可见那道士,看夫人打扮富贵,又知道咱家只有这一位姑娘,必定爱若珍宝,故意拣凶险的话来说,叫人先畏而后信,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赚银子,不足为信,不足为信。”又摆手道:“扶我去看看夫人。”
  欧阳绪应声去扶晏纾。
  姜妈妈踟蹰了半日,又问道:“那,那要不要告诉大姑娘,夫人病了。”
  晏纾听了,想了半日,说道:“等赵太丞来了,先看过夫人,再去看看大姑娘,一切等赵太丞看过再说吧。”
  众人等着赵太丞来,却不想,赵太妃偶感小恙,几位大医官都被召进宫中还未归来,晏纾听了,只得又让去请曹医官与李医官,却又得知,忠王打马球摔伤了腿,把医管局大小的医官叫去了好几位,晏纾无法,又只得叫人去请坊间名医。
  直闹到晡时,才终于瞧上了郎中,那时,苏氏也已经醒来,一味呜呜咽咽地哭,哭完自己苦命,又哭忆之苦命。
  郎中张金看了一回脉,又见她哭时中气十足,只回急火攻心,开了几张凝神安睡的方子。
  晏纾谢过郎中,又见苏氏只顾伤心,遂将欧阳绪的话说给她听,又道:“那术士为了骗你的银子,才胡说的浑话,这你也信,好端端又闹一出,没得惹来晦气,这会子还不止住,别没什么也哭地有什么了。”
  苏氏抽抽噎噎,又拉着欧阳绪问了好一阵。
  欧阳绪专挑《易》学中晦涩难解的术语来说,又将自己的见解说了一回,还有晏纾从旁附和。
  苏氏虽识字,却不通文理,不觉晕晕乎乎,半信半疑,又要欧阳绪去和那道士当面对质。欧阳绪只得应下,又推说今日已晚,不如明日再去,苏氏听了倒还罢了。
  一时又想见见忆之,晏纾恐再生事端,推说先让忆之看过郎中再说,苏氏这才安生了下来。
  欧阳绪带着郎中去看忆之,一径穿花过柳,达至忆之的小院,她正在院里撷花,听了二人的来意,说道:“这没病没痛的,又看什么郎中。”说罢,只是顾着撷花,并不理睬。
  欧阳绪劝道:“你是肝火旺盛的底子,又是贪嘴的性子,动不动就要上火,火气一来,就连带着伤风咳喘一起来,张郎中来是为你瞧瞧该如何调理才好,他来都来了,难道让他白跑一趟,你就让他瞧一瞧,也不打紧。”
  忆之想了想,也就依言让他诊脉,张郎中看过脉象,又问起居饮食,笑说了无需如何调理,只是注意忌口。
  忆之听了,埋怨道:“我说了没病没痛,不必看的,果然没什么吧。这忌口若能做到,只怕也离死不远了。”说着,又往花丛中去了。
  欧阳绪引着张郎中往院外去,走了半路,将婆子支开,到了无人时,才问道:“张郎中,我妹妹她当真无妨。”
  张金这才低声道:“大姑娘两眼筋浮,呆滞无神,面如菜色,唇若如纸,想是近日思虑过多,积郁成疾,夜里睡不安稳,又不怎么进食,内里虚,肝火旺,伤神又伤身,老夫倒是能开些安神,补气血的方子来,只是这病到底是心病,还需心药来医,否则……”说道这处,摆手不再多言。
  欧阳绪作揖道谢,送去张金,又回去向晏纾回话,晏纾听了,只是垂目沉思,半晌,才嗟叹了一声,说道:“儿女是债啊!”说着,又问道:“绪哥儿,听闻你近日同那文二哥走得颇近。”
  欧阳绪见提到此处,便说道:“是的,从前他只与子美好,我们也不是爱攀附交际的人,又私心想来,那样的公子哥儿,也结交不起。虽见过几回,不过点头之交。近日相处了才知道,他倒是比我们还要实在的人。他虽是吕公的门生,时常说了一些话,竟与夫子的观点十分相近,连良弼都感慨,他竟比我们还要像夫子的学生。”
  晏纾听了又问究竟,欧阳绪说道:“良弼的秉性刚正,同僚之中,爱他的,视他如旷世奇才,恨他的,恨不能绞碎了喂狗。可延博不同,这上上下下没有不服他的,便是连吕三哥儿那种混账,他也能收服,我问他如何做到,他只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任随其意、悠然闲适而自得其乐,不因外物而伤和气,不敢做过分的事,事情做的正好就行了。这话说的虽粗浅,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可试问又有几人能做到,这才让我更佩服他。”
  欧阳绪见晏纾无话,又说道:“说句私心话,我虽敬佩良弼,倘若谈婚论嫁,却又更愿意让忆之嫁给延博。偏巧忆之心里也惦记他,本该是桩美事。”
  他顿了顿,又说道:“也并不是我与他好,就替他说话,说到亲厚,自然是良弼与我比他与我更要亲厚的。良弼想娶苏缈缈,是他自己打定的主意,非说有个人挑唆,那个人也只有忆之,没有别的谁。延博若真是个攻于心计的歹毒人,他难道不会设计得圆满些,不叫人察觉。又或者一味避嫌,也是行的。无论东窗是否事发,他只管体面登场,前来求亲,只怕夫子爱他还来不及,又何至于闹到这般田地。夫子你说是不是。”
  晏纾沉吟了半日,这才说道:“我也知冤枉了他,我只是恨他们自作聪明!良弼当真非要娶那女子不可,也不必偷偷摸摸!求告到我面前来,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上几日也就消了,还能真的决裂。我豁出老脸去,请文大官人放了那女子,再让那女子在咱们家住上三年,户税案重录户籍时,将她记在你师母名下,凭着从前再怎么着,也就成了体体面面的良家子,我晏纾的干女儿,届时名也正,言也顺!
  偏一个争气,一个主意大,家里最乖的那一个,还知情不报!我岂能轻饶,倘若不叫他们知道利害,往后不知还要捅多大的篓子,你们这些孩子啊,再聪明,到底还是孩子,又懂什么利害关系!”晏纾不觉一口浊气堵在心头,一时红了眼眶,又不想叫欧阳绪察觉,忙背着手,仰望暮色浓重的长空。
  欧阳绪听了,愈发惭愧。
  晏纾缓了一阵,才说道:“所幸你不知情,我才同你说的。眼下忆之成了这幅样子,又听说良弼成日悻悻,频频出错,再闹下去,也觉得无趣……明日吧,明日就做个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