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时代
克利福德盯着脚下的土地，一时间没看出什么异样来。而约瑟夫则很快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急忙低下头，说道：“大人，这是我的失职，一定是我的培训没有讲到位……”
“不，这明显不是培训没到位的问题，你不可能手把手地教会他们，然后再盯着他们看是否完全按照了你的指示去执行，”林奇打断了他的检讨，“这是工作态度的问题。”
“伯爵大人，或许是您对这些农奴要求太高了，”站在一旁似乎是看明白了的克利福德解释道，“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见识，除了祖辈传下来的与做惯了的工作之外，根本掌握不了什么先进的技术与工作。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间距、什么叫测量，尤其是您还专门制定了不同植物的播种距离与规格，再加上整片田地的规划，这些对他们而言，真的是太复杂了。”
“太复杂了？”听到了骑士的这一番言论，他顿时气极反笑，“约瑟夫，你也是这个看法？”
管家点了点头：“即便是王国最富裕、农事最发达的东部平原，那里的农奴都未必能做到这些。”
“呵——”林奇长吐了一口气，一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边看向了周围的农人们。
麻木、畏怯、卷缩、迷茫、逆来顺受……这几乎是所有人脸上的写照，看着这些贫苦的无产者，他突然清醒了过来——
——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关乎着他们的切身利益；或许他们也从未想过，粮食产量增涨后，他们会过上更好的日子。
因为这片土地是领主的，不是他们的，他们只是领主手中的种田工具，用现代词来说，就是“工具人”。劳作只是为了免去来自领主的税赋，他们也不相信粮食能够增产，就算粮食真的增产了，那额外增产的粮食，也都是领主的个人财产——因为从土地到技术甚至是工具，都是由领主提供的。
这就是这个时代里的农奴共同的“人生经验”，且每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尽管他们饿过肚子，有不少人在失去土地前曾是自由民，或者逃难流浪到此地，开始适应苦难，习惯苦难，并在不断承受苦难的过程中保持麻木——这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而现在，这枚“护身符”正在阻碍着他们获得通往幸福的权利。
林奇意识到了自己先前有些想当然了，同时也发觉自己之前心中构想的计划中的一部分，恐怕还没实现就得难产了。
比如说有机肥料的纯天然制作。
按照现在的执行力来看，只能生产出未发酵腐熟完全的有机肥料，而这些肥料施加的后果，便是很容易生虫病害、或者是烧根烧苗。
那么现在暂时停止天然有机肥料的制作？
不，政令如箭，箭以出弦，岂能朝令夕改？
关于有机肥料的天然制作方法，现如今必须要交给农人们自己去做，林奇是这里的领主，不是他们的保姆，他不可能把自己即变成一个肥料工厂主又成为工厂里的唯一生产工人。
还有奥菲莉娅，在他的计划中，他与精灵魔法师是未来工业方向制定的探索者，换句话说就是科研人员，他们是绝不可能成为使用炼金术与自然魔法的工具人的。
“复杂，做不到？不，一点都不复杂，而且很容易就能做到，我已经把他们所需要做的每一步都交代清楚，而且交代到了最基本的地步——拿上绳子比对、分垄、拿上绳子比对，播种，他们根本不需要知道间距、测量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只需要知道这种耕作方式能够带来粮食产量的增长，”林奇看着克利福德与约瑟夫，“你们觉得农奴愚蠢到了连这么简单的操作都掌握不了？”
克利福德与约瑟夫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看得出来领主心中极其的不满意，但却没意识到这份不满的关键所在。至于林奇的问题，在这两人看来，尤其是有着骑士身份的克利福德，更是觉得理所当然，理因如此。
农奴自然是愚蠢又无知的。
他们生长在这个时代，自幼被灌输的都是贵族聪慧、平民愚笨，贵族天然高人一等，平民的愚蠢是被刻印在了血脉之中的这类理论，自然是无法意识到由认知所带来的局限与思维定势——即贵族高贵，平民低劣。
或许他们心中不这么认为，贵族之中也有着不学无术的顽劣之徒，平民之中也走出了不少睿智的学者与魔法师，但潜意识里的东西，可不是心中所想与平时所见能改变的了的。
林奇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放弃了接下来的思想工作——他还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能口绽莲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能把一群中世纪的农奴教化成积极向上、充满了激情与斗志的无产阶级建设者。
这必然会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而当下，他有着更为“功利”的目标与需求——百分百地完成他的工作指标。
“把所有的农人都召集过来，包括隔壁两个村的，不管是在休息的还是在干活的，只要是地里的农夫，全部，都召集到我的面前。”林奇对着两人吩咐道，“一定要快，注意不要漏了任何一个人。”
骑士飞快地跑离了他的视线，而管家则跑了有一会儿才消失在了远处。大概过了有一个小时，无论是在工作的还是在休息的农人，都一脸茫然地被召集到了林奇的面前。
每个农人都不知道这位年轻的领主想要做什么，甚至连领主的随行人员，也都处于茫然与不解的状态。
三个开拓村里的很多农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去年继位的“新”老爷，他们带着半分好奇，剩下九分半的麻木与习以为常，聚拢到了领主的面前。其中有不少人意识到了领主老爷可能是想颁布新的命令，而且可能是比新的种植技术更加繁琐复杂的命令，于是有不少人愁眉苦脸了起来，毕竟用手刨土的滋味不好受。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林奇看了看周围，找了个地势相对比较高的位置站了过去，在清了清喉咙后，他用出了能用出的最大嗓门：“伯爵领的领民们，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向你们宣布，并且事关所有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