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一家店”的饭桌子从屋子里排到了街边上,生意兴隆,卖湿面馒头稀饭和红苕粉米粉等等。
  张秋虎坐在一张桌子上,他双手揣在衣服袋子里,眉头紧锁。唐又康和索铃一前一后走进店来,唐又康向在玻璃厨房里忙碌的老板说了声“一碗牛肉面”,老板抬起头指了指手上的一把湿面示意索铃是不是也要一碗牛肉面,索铃点头,老板对她笑了笑,扬声说了句“请坐啊”。
  索铃把围巾取下来,放在板凳上,然后脱了手套。心里很不爽的张秋虎拿起索铃的手套来戴,双脚点地以增加暖意。唐又康捧着手机马不停蹄地发短信息,他的两个大指拇就跟马的四个正在飞奔的蹄子似的,哔哔有声。
  面来了。
  牛肉面香鲜辣麻,具有松筋活血排汗通脉的药效。是孝泉镇的特色美食。百吃不厌。
  张秋虎见到牛肉面之后稍停片刻才拿起筷子开吃,唐又康对着举在眼前的面条斜着头呼呼地连吹了两口,尔后大嘴一张如蛇咬青蛙似的一口咬住一夹面,索铃则用小嘴对着筷子上的面条轻轻地连吹两下,尔后斯斯文文地把面条送进嘴里。他们把汤都喝了,一滴都不剩。放下碗,三个人都红着汗泠泠的脸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享受着美味在口腔中回环冲撞后化成无数串热气在通身游走的快感。
  唐又康说:“这次你跟邹婕儿算是恩断情绝了。”
  张秋虎说:“我不想骗我我也不想骗她。”
  镇街上的红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路灯的白与灯笼的红将古镇曲里拐弯的街道轮廓显现出来,如画家勾勒一幅山水图。入夜的小镇人脚步匆匆,不是在美景里游走而是赶紧回家,冷风穿胸刺骨。
  “你们看到刚才那架式没有?一个个就跟下山的猛虎似的,好像教室里有个金娃娃在等着哪个去抢似的,先到先得,好像这一秒不冲下一秒就要横死街头似的,简直不可思议。”唐又康气愤地说。
  唐又康又说:“要努力但不在这一时半刻。你们相信灵感吗?”
  索铃和张秋虎都点头,表示相信。
  唐又康说:“每次重要的考试我都要先做十个深呼吸。”
  张秋虎展颜而笑,觉得唐又康做深呼吸的样子很夸张,像大猩猩。
  索铃惊讶于他似站在起跑线上等枪响。
  店老板给每人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
  三个人伸手捧着碗取暖。
  张秋虎说:“事到如今基本已见分晓。可是当不了医生我就不晓得我还能做什么。”
  唐又康的手机有短信进来。他看了一眼随即反扣在桌子上。
  张秋虎说:“你不理?”
  唐又康说:“我在吃饭。”
  索铃和张秋虎都笑了笑,为唐又康的得意。
  尔后三个人都端起碗喝了两口热汤。
  张秋虎说:“从小到大我阿公阿婆带着我,从来没有喊我做过田里的活儿,家里的活儿都没有喊我做过,虽然很多时候我看到他们累得腰酸腿痛愁眉苦脸的样子时我都想帮他们一下,但是我一次都没有帮过,我只会扫地,而且十几二十年扫地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唐又康说:“你可以直接跟我走。”
  于他而言,高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不现实。
  唐又康说:“我只想当老板。从五岁起我就想了。从我第一眼看到我爸我妈在他们老板的眼神下乖得就跟龟孙子一样的时候我就想了。”
  “必须走。不走就死路一条。”在大家又各喝了一口面汤之后,唐又康肯定地说。
  张秋虎说:“这个道理恐怕连白痴都晓得。”
  唐又康心烦起来。张秋虎的言外之意是除了外出打工还有第二条路可走。而这第二条路显然就是读书。依他们几个的成绩,考个理想的大学几乎人人不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实就在眼前,从本学期开始认真学习,使出浑身的解数了,如狗改不了吃屎一样,改不了垫底的成绩。
  “大学哪个不想读?大学的门对我们是关闭的。”
  张秋虎不相信,他的眼里有一道倔强的亮光。唐又康从这道亮光里看到了自己几年来所贩卖的理论很可怜地于风中摇摆。
  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索铃子也跟张秋虎一样想读大学,她害怕那门为她而关。
  “唉!”唐又康情绪十分低落。
  已经时不我待。
  三碗面汤下肚。
  “如果当初你没读高中就出去挣钱,到今天,唐又康你说,你当没当成老板?”张秋虎突然说。
  唐又康轻笑半声,说:“说不准。”
  张秋虎说:“不是‘说不准’而是不敢说。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你当不了。三年时间就算你每个月挣两千元钱,就算你啃老吃父母住父母,但是你总要开支总要交女朋友,你女朋友总要‘帮’你开支,所以一个月下来你最多剩几百元,一年就算五千三年一万五。一万五当个走鬼恐怕都难。”
  唐又康又笑了半声,说:“这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
  张秋虎说:“你爸爸支援你一点,开个稍上档次的店?你爸肯定不会支援你。”
  “为啥?”他爸不支援的说法,如异想天开。
  “他比你理智。他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是红艳艳的钞票打水漂。当老板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要有资本。这个资本不仅是启动资金,还包括学识和胆量。资金你爸你妈可能帮你,学识和胆量得在学校里和社会上去用心操练。”
  唐又康笑眯眯地看着张秋虎,心被击中另一个心却强烈否认被击中的心在流血。
  张秋虎说:“读了高中再去当老板,还是垫底的老板。”
  未必!
  唐又康定睛向着静如寒蚕般的索铃子,好似在求证:我会吗?
  索铃不知道。
  唐又康不相信他会混得那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