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自我防卫
自从昨晚第一次看到须弥芥后背的纹身,陈南焱就一夜没有睡好,对须弥芥身世的思考再一次浮上了他的脑海。师姐第一次告诉自己时,陈南焱还不知道为何师姐会知道那纹身是鸽子血画的,一直到昨夜意外亲眼所见,陈南焱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平日里,自己都会刻意与须弥芥保持距离,更没有机会看见对方被热水浸泡过的身体。鸽子血纹身平日会消失,和周围的皮肤一样难以被看见,只在遇热时才会显现出来。这种手法陈南焱从未听说过,外公陈望岳也只在武神会中无意间听到过一次,似乎是曾经神州大地上某一皇族中所流传,为了彰显皇位继承者身份而使用的纹身方法,年代已久,应该早已失传。听说不仅是鸽子血,原材料中更是有着无数珍贵药材,甚至还有通了灵性的妖兽之血。当然,这都是道听途说。就连黄青都没有查到任何关于这种纹身方法的记载,或许真的只是一个传说吧。
话虽如此,但从一大清早开始,看着须弥芥刻苦练功的样子,陈南焱的心中好奇又渐渐压抑不住了。约法三章在先,陈南焱也不能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寻找对方的身世,更何况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答案的话,那么长时间了,人脉广博的外公又为何从未找到呢?包括方才提出的这个问题,陈南焱也确实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想过真正得到答案。如果须弥芥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又怎会总是为了这个谜团而时不时的意志消沉呢?
“师父父是说我背上的那个字吗?”听到沉默了一上午的陈南焱终于主动向自己搭话,早已精疲力尽,浑身酸痛的须弥芥抓紧了机会,将头顶上的沙袋一甩头丢在了地上,扑通一声坐到了演武场的沙土地上,使劲揉着伸直的双腿,脸上带着半埋怨半侥幸的表情,“还没人问过我呢。”“啊,是吗?”陈南焱有些讶异,有些愣神的点了点头。怎么听着须弥芥的语气,好像她似乎知道自己的纹身从何而来?难道,她并非如自己所想的,完全没有回忆?话说回来,无论是自己还是家族的人,关注重点都放在了须弥芥的身世上,并没有关注过她后背的纹身这件微小的细节上。陈南焱不敢怠慢,有些迫切地从木人上站直了身子:“你记得?”“唔,要说记得呢,也不算是记得。”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关注这点小事,须弥芥还是愿意相信陈南焱,有力的回忆着什么,“我只记得,那是在遇见师父之前的事情”
看着须弥芥陷入沉思的脸,陈南焱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手心发烫,好像快要渗出汗来。就算不是关键,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得到与须弥芥有关的信息,多少会对寻找须弥芥的身份有帮助。他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心情就像是迎接一位位高权重的客人一样五味杂陈。
陈南焱的内心尚未平静下来,须弥芥的脸色忽然一阵惨白,瞳孔收缩,豆大的汗珠沁出额头,很快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无论是从身体的反应还是表情,都能看出此刻的须弥芥正承受着莫名其妙的痛苦,并且其剧烈程度是她所难以承受的。即便如此,须弥芥好像还在努力地回忆着一样,皱紧了眉头,就好像想咬破一样紧咬着下唇,尚且稚嫩的双拳紧握,就好像是强迫自己,在巨大的痛苦中寻找着答案。
须弥芥的这副模样,陈南焱再清楚不过了。每一次须弥芥试着去寻找回忆,这种生理反应就好像自我防卫系统一样立刻启动,让须弥芥在剧烈的痛苦之中失去意识。在鸿气感知方面最有权威的陈若谷曾经在须弥芥身体的防御机制启动时将鸿气引入过她的体内,但没有多久,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鸿气强度都堪称陈家最强之一的陈若谷居然口吐鲜血,受了不轻的内伤退了下来。按照作为九霄鸿流高手的陈若谷的说法,这种防御机制是一道蛮横地架设在须弥芥的意识世界中的屏障,严格来说,是一道由鸿气形成的,由长城般的防御和猛兽般的攻击性组成的防御屏障,无论是鸿气还是须弥芥自己的意识,都无法进入那个储存着须弥芥曾经回忆的地方。不仅如此,想要进入那个地方的人会受到萦绕在周围的鸿气的攻击。须弥芥的反应已经是最轻的,仅仅是失去意识,并不会有更多的伤害。但无论是尝试过进入须弥芥意识世界的陈若谷还是之后不信邪想要尝试的黄青,全都口吐鲜血,元气大伤,静养了数月才恢复过来。
看着因为自己一句话而承受着这般痛苦的须弥芥,陈南焱又急又怒,恨不得给自己一拳。不允许须弥芥探知自己的过去就是为了不让她受这种苦,而如今居然因为自己的一句话,须弥芥不仅没有因为痛苦晕过去,反而靠毅力死死支撑着意识。陈南焱对自己这种不经过做事不过脑子,说话不负责任的样子真是厌恶到了极点。他想都没想,冲到了终于因为脱力而支撑不住身体,缓缓倒下的须弥芥身边,一把抱住了她:“芥芥,快停下,别去回忆里找了!”“师父父,我,我很接近了。”咬着下唇的须弥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发出了声音,而为了防止失去意识掐进自己掌心的指甲,此刻因为紧攥着陈南焱如铁般结实的臂膀,而深深嵌进了他的皮肤中,隐约可以看见血丝溢出。须弥芥的表情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语气中除了难受,还有一丝丝祈求,“我能想起来的我曾经想起来过的”
看着须弥芥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性逻辑的样子,陈南焱心下暗呼不妙。在这么下去,不仅是理性思维,须弥芥的意识都会被那道屏障消磨殆尽,最终昏厥过去,从本质来说这或许没有多大的不妥,只是看着须弥芥如此努力的不让自己的意识被夺走,那痛苦的表情让陈南焱根本无法坐视不管。自己的徒弟,好像是自己妹妹一样的女孩子,为了自己的一句话就如此努力,自己又凭什么让她这般受苦呢?
尽管试炼会就在眼前,尽管可能因此元气大伤,甚至落下终生的伤残,但陈南焱还是决定,进入须弥芥的意识世界,亲手把她带出来。
但说着容易,真的想下手的时候陈南焱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将鸿气打入他人体内的经验,更别提在不损伤他人身体的情况下了。这种情况下自己来不及去找陈若谷或是楚莺歌这些心门的人,但贸然下手绝对会伤到须弥芥。怎么办?这么一个严重至极却又容不得片刻耽搁的问题,陈南焱知道没有多少时间给自己思索,但此刻他真的极度手足无措。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硬上了。指尖萦绕起水色的柔和鸿气,陈南焱竭尽自己所能,将鸿气的伤害性降到了最低。好在须弥芥的天罡地煞早已在三年多的鸿气修炼中经过了锻炼,有了一定的强度和基础,不至于被自己的一缕鸿气就彻底摧毁。但研究过鸿气的陈南焱明白,即便自己的鸿气不会伤到须弥芥,须弥芥自身的鸿气也会反射性地攻击这道进入没有得到允许就进入体内的鸿气,直到将它撕碎,溶解。想要顺着天罡地煞进入对方的意识世界,若非得到许可,那就只能靠更加强大的鸿气将对方的鸿气压制住。
而陈南焱的顾虑,也恰恰就是在这压制对方鸿气和不伤到对方的平衡上。怎么办才好?看着指尖的水色流光,陈南焱再一次犹豫了,紧张的心情让他的样子看上去简直和怀中的须弥芥一样痛苦,淌着汗水的脸颊一片惨白,双唇干燥,微微颤抖。他不敢肯定须弥芥现在的鸿气已经到了什么级别,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惊叹于她鸿气的强大几乎能和当时的自己向比肩,那已经学习了一段时间心法的现在,自己这温和的鸿气真的还能压制得住吗?
鸿气本无伤害性这一说法,但经历过心法的塑造就完全不一样了。所谓心法,就是为了迎合武诀,而对体内的鸿气进行塑形,将其按照自己的需要塑造为适合武诀发挥的形式。不仅如此,在某种程度上,被塑造过的鸿气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性,最好的例子就是鸿气如火般猛烈的柳家,不论是柳崇山还是柳灵儿,都是一副火爆到常人难以忍受的脾气。而尚未修炼修罗诀的自己,因为太极心法的缘故,鸿气呈现出温和的包容性,作为一面盾,理论上并不会对任何人有特别强的敌对性。但须弥芥则不一样,自己交给她的第一部心法就是弑神诀中尚不完善的心法,虽然本身就有很大的缺陷,须弥芥也没有修炼多少时间,但那终究是极具攻击性的心法。弑神诀是自己的武诀,陈南焱当然明白温和的太极心法,又怎么会是那般狂暴的弑神诀的对手呢?莽然将鸿气注入,后果很可能是不仅是鸿气被对方扑散,甚至会因此而受到反噬,引得对方霸道的鸿气入体。到时候,可就不是简单的内伤那么简单了。体会过被那种霸道的鸿气侵占天罡地煞的感觉,陈南焱自然有些许的畏惧。
但事到如今,即便是有天大的风险,自己也不得不这么做。做了,还有免除须弥芥痛苦的机会,不做,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坚强的孩子被自己活生生折磨的昏迷过去。陈南焱一咬牙一狠心,水色的鸿气又轻又缓地盘踞在了须弥芥的双臂上,顺着她的掌心,一丝一丝艰难的向前推进,慢慢挤进了本应流出鸿气的天罡泄口。
果不其然,在陈南焱的鸿气进入须弥芥天罡地煞的一瞬间,须弥芥体内一股充满了杀气的鸿气腾然涌起,色泽浑厚到接近黑色的鸿气带着点点金光,直扑水色的鸿气而来,在一刹那就将其撕裂,吸收。不仅如此,刚吞食了异己的暗金色鸿气似乎并没有满足,在原地打转了不多时,冲着陈南焱的鸿气留下的印记一路奔袭,意图明显,就是这股鸿气的源头:陈南焱的天罡地煞。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陈南焱还是来不及撤离,双手被须弥芥充满依赖地紧紧攥着,想要抽离也不可能。那股霸道的暗金色鸿气似乎知道陈南焱无处可躲,气焰嚣张的扭动着直逼陈南焱毫无防备的天罡地煞,甚至给人一种将要发出咆哮声的错觉。
情况危急,陈南焱又急又惊。难道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吗?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要被这道鸿气废了天罡地煞吗?陈南焱不甘心,卯足了劲在自己和须弥芥直接凝聚起了七道水色鸿气,想要阻挡对方鸿气的前进。看着暗金色的鸿气如同刺破气球的尖刀一般,一边发着几乎不可被听到的微响,一边几乎毫无阻力的穿透了一道有一道水色鸿气,陈南焱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不行,即便是自己最强的盾,太极心法下的鸿气也无法阻挡弑神诀那无往不利的进攻。
还是太弱了吗?陈南焱这么想着,有了退却的想法。就这么,交代在这里吗?他真的不甘心,真的不情愿就这么将自己的前途,被一道自己的武学所废。虽然作为习武之人,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败北时的情形,但谁能够接受被自己的徒弟,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打废了呢?自己的鸿气强度居然比自己的徒弟还弱,真是,又丢人又无奈啊……
等等?陈南焱在电光火石之间,猛地睁开了双眼。
弑神诀,是自己的武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