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二拜师上

  “算数吗?”没有道明所指的是哪一点,须弥芥没头没脑地提出了这个疑问,始终笑嘻嘻的脸此刻挂着一丝苦楚的浅笑,整个人显得超乎她年龄应有的成熟。陈南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了许久,他闭上眼叹了口气:“如我一直告诉你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关上卫生间的门,陈南焱背靠门板,望着头顶的吊灯,心中的繁杂与焦躁丝毫没有减弱。他不像黄青那样擅长应对人际交往,更不擅长面对来自异性的感情。伸手握住别在腰间的匕首,摩挲着颇有质感的刀柄,陈南焱的脑海中浮现的,是最后一次见面时言妤温柔的笑容。他忽然坚定了决心,笑着起身,脱下了外套。
  既然内心已经被人占据,那其他人都只能是生命的过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么简单的道理,在幼时自己便知道了。
  至于须弥芥,相信等到她长大了,应该就会明白的吧。陈南焱这么想着,双手抓着衣服下摆,向上一拎就把上衣脱了下来。就算她不明白,那也是到时候的事情了。无论是她还是自己,现在都没有时间考虑儿女情长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的是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战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她沉下心,潜心武道,好为日后尽早做出打算。
  脱下上衣的陈南焱习惯性地往洗手台前的镜子望去,随即愣在原地,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自小便一日不歇息的锻炼让他的全身都是结实的条状肌肉,这并没有什么好讶异,即便是麦色肌肤上偶尔可见的几道淡粉色的狰狞伤疤,陈南焱也早已看习惯了。让他惊讶的,是盘踞在自己右半边身子上半部分,右肩,以及右臂的上半截的一道黑色的纹身。细细看来,似乎是有些扭曲变形的黑色莲花和虚浮的水流纹理,虽然颇有几分妖异的美感,但即便是陈南焱这种武者身上,这样诡异的纹身也让人一时难以接受。陈南焱慢慢伸手在纹身上划过,怎么也想不通这纹身从何而来。自己从小就是循规蹈矩的人,即便是最叛逆的行为,也只是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收下了无依无靠的弟子,纹身这种早已在身边的人群中非常广泛的行为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何况是这么大面积的纹身。
  从何而来?陈南焱忽然想到了寄宿体内的玄莲师父,当机立断原地坐下,合上双眼。意识随着鸿气在天罡地煞中奔走,最终冲入了位于头顶的第一道天罡之中。看着周遭水色斑驳的白色空间中,混杂着的黑色水墨画般景象,陈南焱就情不自禁地哀叹了一声,面露难色:“师父,您住在我的意识里,难道会影响我的鸿气吗?”
  “你这小没良心的,自己迫不及待地吸收了为师的鸿气,还没有完全消化就钻进了自己的意识里,居然还怪我?”有些慵懒而桀骜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吓得陈南焱差点挥拳。他转头,看着半卧在一张黑色长椅上,衣着松散,长发凌乱,一点没有女子的矜持与素雅之感的玄莲,不禁有些怀疑面前这个说得上狂傲的女子到底是是不是自己的师父,是不是那个据说能够一手遮天,与佛陀并肩的女魔头。
  看着玄莲吃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樱桃,陈南焱的表情有些复杂:“师父,您说,我炼化的鸿气,没有被我自己完全吸收?可是,那些鸿气已经融入我的鸿海之中,为什么”“你以为和你的鸿气相容,就算是完全吸收了吗?”玄莲眉头一挑,黑色鸿气凝聚,将一颗吐在掌心里的樱桃核射出掌心,如同子弹一样以一种常人无法躲避的速度飞向陈南焱。陈南焱躲闪不及,樱桃核正中他的眉心,疼得他直接捂着额头蹲了下去:“师父!很痛啊!”“幸亏是樱桃核,正好让你那派不上用处的脑子好好清醒清醒。”起身,盘腿坐在长椅上,玄莲端着明明已经吃了许多,却丝毫不见减少的樱桃盘,严肃起来,“你难道不知道,鸿气的本质是什么吗?”“鸿气?不就是天地万物所包含的灵吗?”凭着脑中的记忆,陈南焱忍着痛开口。玄莲点了点头,又将一颗樱桃塞进嘴里:“那既然世间万物皆有灵,本属于我的鸿气自然是我的生命力。”咀嚼许久,她又吐出一颗核,两根白皙的手指捏着樱桃核稍稍举高,“就像这樱桃一样。你觉得,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意识空间里,这樱桃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忽然想到晚餐时黄青点的饭后水果拼盘,陈南焱明白了什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樱桃里面,也有鸿气?”“你自己也知道,万物皆有灵,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包含鸿气的,那含有鸿气的物,自然都是有灵的。”手法一变,玄莲忽然再一次运起鸿气,射出樱桃核。不同的是,这一次陈南焱有了准备,水色的微光一闪,他的指尖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水色御甲,捏住了那颗还在滋滋冒着白烟的樱桃核。看到陈南焱接住了这一招,玄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自然不会在乎你吸收鸿气化为己有。但如果你想从任何有生命有意识的物中汲取鸿气,那你要吸收的就不仅是与你相性不佳的鸿气,还有鸿气的主人留在鸿气中的意识。”说着,她忽然起身,走到陈南焱面前,微微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陈南焱,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神秘,“你以为,入魔之人仅仅是因为吸收了他人的鸿气,就能变得心性大变,连人格和气节都会荡然无存吗?”“难道是,残存在煞气之中意识太过于强大?”玄莲这一番话,不仅让陈南焱更深层次地理解了炼化鸿气时的痛苦,也对入魔这一说法有了些许认知。玄莲摇了摇头,边说边走回了长椅:“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鸿气原主人的怨念与忿恨难以化解,残留了太多这些负面的情绪在鸿气之中,这些鸿气才被人称为煞气吧?”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重新坐了下去,拿起一粒樱桃,“可惜的是,往往能够留下这般水平煞气的武者,都是接近巅峰却含恨而终的绝世高手,贪图这些鸿气的又往往是初入江湖的新人。这样的嫩葱,又怎会有坚定到能够抗衡那些怪物的心性与意志呢?”
  “别怕,”看着陈南焱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玄莲忽然大笑起来,“你一定在担心,万一我想侵占你的意识,你会毫无还手之力,对吧?”“是。”陈南焱倒也不避讳。他明白玄莲既然传鸿气于自己,断然不会是想加害于自己,况且自己与她不仅无冤无仇,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甚至还是对方能够保留一丝神思的救命恩人。即便是魔头,也是讲究道义的吧?更何况,玄莲或许没有传说的那么坏呢,“虽然我认为师父并不会这么做,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好小子,坦率,真诚,有趣至极。”玄莲依旧笑着,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酒盏,“我活着那会儿,喜欢的男孩子,都和你一样可爱呢。”看着陈南焱红一块白一块的脸,玄莲收敛了笑声,“你说的没错,如果我想,哪怕是只有一丝神思,也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对抗的。倒不如说,这个世界能够抗衡我的神思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她微微顿了顿,抿了一口酒盏中的清澈酒液,“但是呢,不是所有留下鸿气的人,都是心存怨念的。”“师父您不会不甘心吗?”对于这个答案,陈南焱虽然猜到了这种可能性,却不免还是有些诧异,“您可是败在了对手手下,不会想着报仇吗?”“混小子,刚夸完你,又来气我。”作势就要伸手运起鸿气,但看着陈南焱迅速摆出戒备姿态,玄莲忽然放下了手,面露苦笑,“是啊,我确实被那老秃驴打败了,可是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决战,没有诡计,没有暗箭,更没有握着对方的把柄。我是世人眼中的魔头,他是世人眼中的佛陀,我们是武道的巅峰,都想知道谁是更强大的人。于情于理,这一场决战都会发生。”她慢慢品着酒盏中的酒,淡淡的酒香即便是几步之外的陈南焱也能分辨出,那是自己在晚餐后和黄青对饮的佳酿。玄莲双手端着酒盏,盘腿而踞,就好像是怀念过去的老人一样,那种气质与她清秀的面庞格格不入:“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我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埋怨的。虽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我知道了和对方的差距,这就足够了。如果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我再也没机会和他交手了。”她忽然盯着陈南焱,目光中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但是,或许会有另一种形式的机会,让我和他,再一次站上擂台。”“您是说,我吗?”这种眼神陈南焱见过,外公,母亲,言妤,还有陈家的门生,所有将自己视为希望的人都曾经是这样的目光。玄莲点了点头,再次端起酒盏:“佛陀还在这个世界,虽然天罡地煞被废,但他也一定会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传人,将他那与我不相上下的鸿气传承下去。”她将酒盏一饮而尽,微闭的双目好像泛起了晶莹,语气不再是那么强硬与蛮狠,反而带着祈求般的温和,“陈家小子,你愿意,为了我的愿望,去挑战佛陀的传人吗?”
  佛陀的传人?陈南焱的第一反应,就是黄青,自己最好的兄弟。要说是否愿意与黄青为敌,那陈南焱是绝不愿意的。如果是这世上有谁会是自己的敌人,须弥芥绝不是,言妤绝不是,黄青也绝对不是。从小到大,二十年的相处,让他和自己的感情早已超乎友谊,达到了手足兄弟的感情,比之早已离家的大哥二哥更是亲近无数倍。要让自己与兄弟为敌,这是绝不可能的。
  但是,玄莲师父与佛陀大师,他们真的是敌人吗?那种棋逢对手的热血沸腾,势均力敌的激昂澎湃,酣畅淋漓的交手切磋,不顾一切的旷世一战,难道不是自己和黄青持续至今的模样吗?人生在世,知己难寻,可一个能与你一起成长,时时刻刻鞭策你前进的对手,不是更加难能可贵吗?
  这不再是狭隘的朋友或敌人,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关系,一种伴随一生的羁绊。
  “谨遵师命,”忽然双膝跪地,陈南焱行了一个师徒大礼,“弟子一定潜心修炼,尽最大努力击败佛陀传承,以示师门名威,无愧于师父的衣钵传承。”“好,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玄莲的脸上瞬间溢满光彩,喜悦之色溢于言表,“既然如此,除了仁王掌,为师便再传你一门绝学。”
  “等等,”陈南焱忽然抬头,起身,面露难色,“师父,别说新的功法了,我不仅还没时间修炼仁王掌,现在还碰上了更大的问题?”“吸纳鸿气时的痛感,还是身上的墨莲纹?”好像早已知道对方的困惑,玄莲重新端起酒盏笑道。陈南焱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痛感的问题,我应该能自己解决。这次下到意识里,主要还是想请教师父,我身上的纹身”“那你大可不必担心,”举了举酒盏,玄莲似乎有些愉悦,“墨莲纹只是我的鸿气寄宿你体内的表象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抿了一口酒盏,看着陈南焱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出了声,“当然,确实还有别的作用。”“请师父赐教。”闻言,陈南焱立刻行礼,急迫地询问道……
  “墨莲纹连接的是你的鸿海和天罡地煞,自然会将其中的状态反映出来,”放下酒盏,玄莲身法诡谲的几步之内到了陈南焱面前,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按在陈南焱胸口墨莲纹的位置,“你的天罡地煞是否有损伤,鸿海是否被其他鸿气所扰乱,意识是否被侵占袭扰,墨莲纹都会诚实地反应出来。”说着,她忽然坏笑着,手轻轻地捏了一下陈南焱的胸口,“当然,其他的身体反应,也会表现出来哦。”“我明白了,墨莲纹是我的身体检测仪,对吗?”抱着猜测的态度,陈南焱没有理会玄莲有些暗示性的动作,喃喃自语道。玄莲自知在这样的情况下调戏不到他,只得悻悻地收手:“现在的墨莲纹因为你体内的鸿气虚浮,看上去还非常凌乱。随着鸿气的成长,它会变得越来越凌厉,越来越饱满。”
  看着陈南焱有些期待而坚定的双目,玄莲再一次严肃的发问:“想学吗?我的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