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打劫
张三生居然就这么靠着车厢外睡着了,甚至轻轻打起了呼噜,怀中还紧紧地抱着他的酒葫芦。
陈丰仔细端详这个葫芦,木制颜色,上面乍一看光滑,但凝神观察能看到繁复的纹理,像是葫芦长大时所伴生,又像是用某种精细的笔绘制或者用小巧的刻刀雕刻而出,层层交织显得玄妙。葫芦塞子用细麻绳给栓了起来吊在葫芦身子上。陈丰不是此中行家,只觉得这葫芦看起来顺眼。而且盛酒多年之后,仿佛酒香都浸透了葫芦本身,还没饮其中之酒,光看上一眼酒葫芦就已经醉了三分。
陈丰也不再看他,自顾自的闭目养神。心中默念剑诀,但觉得晦涩难懂,只得一段一段,甚至一字一字好好推敲琢磨。他如今想要迅速变强,除了依仗自己那便宜师傅给自己留下的三千剑意和三千剑诀以外,别无他法。但是蕴气境的修炼还好说,师傅也算是寓教于乐,通过写字这种具象的修炼方式让自己走了一条捷径,免去了苦修参悟玄机的繁复步骤,直接将剑意通过一个一个的字印到自己心中,以达到三千贯通而一朝顿悟的奇效。这也算是刘青山师傅当得好。
但现如今,自己空的一套晦涩难懂的剑诀,师娘说自己不懂剑也没给自己留下什么修炼之法,自己师傅又不在身边没得问,可真是让自己的修炼陷入了苦境。他一连在脑中默想演化了一个时辰左右的剑诀,竟是丝毫没有参透。剑诀里一直在传达什么“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之类的意思,但要凭空理解起来实在是乏力。他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自己大概是要通过以后的实战来逐渐体悟剑诀的奥妙吧。他深知急也急不来,便先搁在一边不想了。心中默默一算,自己一行人差不多已经走了二十七八里地。
之前武德阳给他许诺说,离开飞云城三十里地范围内自己可派高手暗中保护,离开飞云城三十里外就鞭长莫及,要靠陈丰自生自灭了。
陈丰此时才猛然想起来,怪不得自己这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歹徒劫匪。要知道,飞云城地处边境,走私生意之类的违法勾当异常猖獗,官府自然是不保护走私商贩的权益的,虽然这些商贩来往运送的盐铁之类的货物值钱得紧,但违背了大楚法令中的条款。一旦被官兵查处,二话不多说,先将人和货物一齐扣下,再慢慢审问。
虽然官府不会盯着这些走私商贩,但劫匪却盯得紧。走私商贩们在管道上本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自然会选择一些没有官兵设卡查处的偏僻小道。而这些小道,却有地头蛇拦路收费。来往边境做那违法勾当有些经验的,都会提前准备了银两以求破财免灾,而地头蛇们也颇给面子,根据所劫队伍的规模货物的贵重程度而收费,钱到位了自然放行。时间一长,甚至成了上不得台面的行规:三辆马车以下的,每个人收一辆银子,三辆到十辆马车的,每人收二两银子。再往上的大队伍,依照头头儿的主意进行收费,因为,队伍规模一旦到了那个地步,一般都有压阵的武夫或者专门请的打手。能不能吃得下还两说呢!而之所以是雇请的武府而不是镖局,是因为大楚法律完善,各大镖局都在官府中有收录,每一趟镖都会明确备案,若是为官府通缉之人或者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押镖,会给镖局惹来不少麻烦。
匪徒做得像官家一般的景象,原因在于,如果一个地头蛇拦了此路,遇人便劫,干走私生意商户们便不愿意来了,纷纷敬而远之,宁愿绕远也要从其他道过。“这叫竭泽而渔,是不长久的赚钱方法。”附近最大的匪派——虎王帮的二帮主孙印贤是个读书人半路出家当劫匪的人物,他如是说道。既然大帮派都这么做了,小一点的帮派们也纷纷效仿,最后竟然成了行业价。不管通过哪条路,都是此价,但是有的远路,因为人流量少,会或多或少的降一些价,以刺激人流量,倒是颇有生意人做生意的味道。
官府们知道这种勾当吗?当然知道,但是匪帮势力大,边境处的流亡罪犯又格外的多,导致这股势力一直在不断增强,曾经打压过几次,但不曾想到帮派之间利益勾结,牵一发而动全身,容易引起帮派们联合反扑之。而要想一网打尽,或许可能,但是损耗太大,没有哪个当官的愿意折损势力去做这样的事情。
更何况,边境地域辽阔,清理难度极大,或许这个帮派刚剿完,明天在那个山头又新立了一个帮派继续拦路打劫。毕竟,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绝望的逃亡者,逃到最后,便是这些边境地带,要想安生立命,就得加入这些帮派。所以,官府也差不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双方都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陈丰掐指算着,大概马上到了三十里地的位置,自己一行人就得改走小路,直到出了北州才能再行官道。
远远眺望,前方一二百米处立着一个石碑,待到走进了,才看见这块一丈左右高的石碑上龙飞凤舞刻着一列字:此去飞云三十里。
飞云城的管辖地界,大概就是飞云城主城至周围方圆三十里的范围内了吧。
一旦飞云城中的高手出了这个范围,时时刻刻派暗哨死盯着飞云城动向的李正德自然会派人探查究竟,对陈丰一行人此次远行有害无益。
马车的木轮子转着,走过石碑,行了十几米,路就出现了分叉。继续往前,是能供四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平坦官道,往右,是只能让两辆马车通行的小路。陈丰没有犹豫,调转马头让马车向右驶去。
再走官道,就有极大可能会被官兵查处,一旦是李正德设的哨,先不说武文洁,自己这个打伤他儿子的罪魁祸首首先就不得安生。所以自己是万万不敢去触这个霉头的,只得远远绕行之。
他宁愿去和劫匪们舞弄刀剑,也不愿意和李正德这等阴险小人讲道理。
车辆刚刚调转车头,驶向右侧小道,那块巨大石碑处,便凭空出现两人。一人年岁较大,身着麻衣,体态佝偻,另一人白衣锦服,手持折扇,神华内敛。
白衣人淡淡开口:“前段时间的动静闹得大,那帮人倒是谨慎万分,这一路上退去了近二十个名哨暗哨,其中竟然还有炼气境巅峰的高手,要不是李老相助,我是万万接不了这活计的。”
老人笑道:“万先生过谦了,扇中杀机闻名百里,哪里又是我把老骨头能比的呢?只希望大小姐一行人的行踪没有泄露出去,你我二人才算没有辜负大将军的期望啊。”
万先生摇着折扇,扇面上用轻墨绘着君子竹,是谓高风亮节。
“那小子还算聪明,飞云城境内的官道上一直有李正德那厮安插的哨子,但是只要出了飞云城便下官道,混入来往商贩的车流中,再加上小路错综复杂,再想寻这一行人便难如大海捞针了。”
老人点点头,“接下来,最难对付的就是数不清的流亡劫匪了啊希望小姐气运不是太差。”他摸着胡子,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这身边人:“你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观星象,识气运吗?你给老夫说说,那姓陈的小子到底如何,是什么来头?”
万先生笑着说:“我对此也颇感兴趣,前几日派人查了一番,又翻阅了不少档案书籍,那小子是落星村人氏应该不假,只是”
“只是什么?”
他收起折扇,转过身。
“天机不可泄露,我怕折了我自己的气运,你我速速回去吧。”
“读书人真是没趣得紧”李老头也转过身,朝着飞云城方向走去——
马车时而颠簸时而平稳,主要取决于路况如何。张三生和陈丰在车外,青鸾和武文洁在车内。
青鸾同行,除了照顾武文洁之外,更重要的是给武文洁安排这一个从小长到大的知心丫鬟说说话,不然舟车劳顿,又无熟人在身边聊天解乏,时间久了定会让人精神崩溃,武德阳为此也是煞费苦心。
不过有青鸾这么一个乖巧妮子在身边,也正好应了陈丰的愿景,既然是武德阳亲自安排的,那自己也就不必再开口索要了。
但当下,最让陈丰头疼的则是这一段路面,坑洼颠簸简直前所未见。本来是黄泥路面,其上却附着着许多几寸深的坑洞,形状怪异,大多数看起来像一个倒扇形,大约巴掌大小,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两车宽的路面,路人行走都容易崴脚,更不要说是行车了。
陈丰挠挠脑袋,有些后悔自己往这边走了,也幸亏武府的马车比较新而且还算结实,才没有在左右的颠簸中散了架,要是此行所乘是一辆上了年岁的马车,必然早就不复存在了。现在虽然马车还完好,但是可能会苦了那马车中的大小姐。
自己骑在马上,马儿本身就会自动稳定自己的身形,所以尽管路面坑洼,但陈丰在马背上其实还好。不过令人头疼的是,因为坑洞的大小足以放入马蹄,所以马儿有时候会踩空导致重心不稳而摇晃趔趄,所以总体上行进速度快不起来,自己一行人就要在这坑洼路面上颠簸更长时间。
正在头疼,马车的帘子被青鸾掀开,清秀的妮子探出一个小脑袋来:“三牛哥,大小姐说马车摇晃让她头晕体乏,可否寻个歇脚处休息片刻。”
陈丰挠挠头道:“恐怕不行,这路段位于两山之间,是低洼地势,若在此处歇脚,歹人从两侧山上攻来,敌高我低,作战十分不利,想来武大小姐自幼饱读兵书,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吧。”
陈丰有些为难,两侧的山虽然不高,但是却实实在在地挡住了视野,山上又有树林做掩护,确实是个做伏的好地方。常年在外行路的人,要是在流匪猖獗之地,是万万要避免这种地势的。但自己人生地不熟,对此地的各种地形颇不了解,误打误撞进入险境,此刻想的自然是快快离开,并且暗自祈祷没有匪徒盯上自己这一行人。
张三生打趣道:“哟,你还懂兵法?”
陈丰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师父以前喜欢给我说一些逸闻趣事,说到尽兴处,总喜欢发表一些自己的见解,那些兵家战事说完之后的胡乱评价,就是我这半吊子兵法的来源了。”
“那你师父一定是个特别厉害的人了。”张三生似乎突然来了兴趣,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
陈丰摆摆手:“不知道,师傅与我分别得早,他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我大体上都是一概不知的,我也等再相见的那一天,好好听他老人家说道说道。”
“诶~我不是对你师傅感兴趣,而是对你说的那些奇闻异事感兴趣,实不相瞒,小道我也喜欢听一些旁门学说,而且此生的梦想就是游遍天下,增长见识,修为之类的都无所谓了,只要胸中有山河气概,有怎地比那袖里乾坤之类的通天本事差了去?”
“哈哈哈哈,道长倒是乐观豁达,不过,每个人行不同的道,只要将自己所行之道行到极致、行到圆满,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在自己的天地里就已经是一尊通天彻地的大仙了。”陈丰大笑,觉得这道士不仅救了自己的命,而且说话做事颇和自己的胃口。
张三生也笑了起来:“那你有时间一定要好好给我说说你以前从你师父那听来的故事,看与我这些年游历所听有何异同,也算是在遥远路途上的解乏之法。”
陈丰点点头。
青鸾在马车里听到车外两人相谈甚欢,低声给武文洁说道:“小姐,三牛哥和那说话放荡不羁的道士看起来谈得很来,不会受到影响也变成张三生那样讨厌的德行吧”
“一口一个三牛哥,你这妮子。”武文洁本就头晕,此时勉强抿起嘴做笑意,点了一下青鸾的鼻子,后者红着脸低下了头。
然后实在是觉得头晕难耐,就探出头去,皱着眉说道:“那你可否去看看这段路还有多长?我们多久才能找到落脚地?”
陈丰点点头,准备下马去前方探查,有点武功的人在这样的路上奔走确实要比在马车上坐着快多了,再加上陈丰在山上奔跑的脚下功夫恰好也出类拔萃。
此时,却不合时宜的传来一阵张狂的声音:
“不用探查了,此地叫断脚谷,离出谷后的平坦地势还有五里。”众人回头,看见身材一高一矮的两人,皆身披粗布衣服,满脸横肉。高个子拿着一把大刀,矮个子倒提着一个流星锤,末端用铁链子拴起来绑在手上,想来是有武器出手伤人的厉害功夫。此时,正是高个子的人开口说道,矮个子的人连声附和。随后,树林中稀稀疏疏出来十来个人,把一辆马车团团围住。
“来了此地,不被这地上的坑洼崴断脚,就得被我这手中的大刀砍断脚。”高个子恶狠狠的说道。
“嘿嘿,也可以被我的流星锤砸断脚。”矮个子的那位脸上肉嘟嘟的,此刻一笑,竟然憨态可掬,滑稽十分,陈丰差点忍俊不禁,张三生更是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
高个子一拍矮个子的脑袋:“怎么跟你说的,叫你出来劫人的时候就别他妈嘿嘿笑了,看着太憨,把兄弟们气势都丢了。”矮个子委屈的摸摸脑袋。
“喂!那个瘦的,别他妈在那笑了!老子是打劫的,今天要想不断脚!每人一两银子!”
张三生用自己的肩膀碰了陈丰的肩膀:“喂,咱们一出城就碰上打劫的了,你说怎么办。”
陈丰一想,每人一两银子便可以避免打斗,再加上武文洁他爹出门的时候给的银子给得多,虽然全是银票碎银子没多少,但不是自己的始终用起来不心疼,似乎还不错。
“二两!”一声断喝,马车前面又突兀的出现一个人,披散着头发,脸上有细微的刀疤,皮肤黝黑,身材比起那两位匀称许多,听着声音语气,更像这一帮匪徒里面当家的。
张三生嘴贱道:“坐地起价是吧,做生意都不带这么做的,是不是一会你说一万两我们也得拿啊。”
黑脸男人阴沉着脸,显得更黑了:
“老子不是在做生意,老子是在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