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此去千山万水

  陈丰从人群中缓步走出,道士仿佛早就知道陈丰在此处,眼中没有出现什么惊奇的神色,又打开葫芦喝了一口酒,但身形有些不稳,导致酒没有全数倒入口中,有些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陈丰看了一眼道士,眼神略作停留,便转向汉子开口说道:“这位壮士,我觉得你才是实打实的受害者,这么多烧好的红薯卖不出去属实可惜。我自认还有两分嘴上功夫,可以帮你叫卖。”
  “而且,众所周知,红薯本来就是碳灰中烧制而成,漆黑的木炭不比这地上的泥灰干净多少,何况剥皮食用,想来大家都不会嫌弃。”
  他捡起地上的一个红薯,高高举起。
  “来啊,大家都来看都来买!热腾腾的大红薯,香甜可口,老少皆宜!”
  他敞开嗓门吆喝起来,其实并不用吆喝那么大声,周围一群人围观,耳朵都听着这场中的动静呢。
  这时,有人认出了陈丰,失声惊呼道:“你!你不是那武府上的”
  周围人听声都仔细看这少年的相貌。布衣布鞋,略微泛黑的皮肤透出健康的光泽,五官虽然不是丰神如玉,但绝对算得上是清秀。
  “真的是那日校场上狠杀李昌庚那人?”
  “应该错不了,我家里头那个女儿整天为这小子魂牵梦绕呢。”
  人群窃窃私语着,有一人认出了他,所有人便都会在短短时间内都认出他。顿时间,人群有些沸腾起来。
  那日的决斗,虽然说大家伙都是奔着看热闹去的,但陈丰毕竟代表的是飞云城第一牌面武府的战力,大家虽然嘴上都不说,但心里的秤杆子还是偏向他的。民间长时间以来也流传着州府大人处处针对剥削飞云城的传闻,那一日的战斗,在大家心中,其实也是武德阳与那李正德的争斗,陈丰暴打了李昌庚一顿,算是狠狠地给飞云城居民出了一口恶气,大家表面上没敢当着那灰衣老者的面吆喝,但心里还是直呼痛快。
  正是因为如此,陈丰虽然没有多大的战绩功勋,但在一向尚武的飞云城内算是一战成名,有了一定的声望,在说书人口中,也是值得给大家伙说道一晚上的好故事,所以,经过这一周时间左右的发酵,陈丰也称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英雄。
  此刻,大家认出他来,自然是有不小的惊喜的。而且就今晚上这个事情来说,大家伙心里肯定都是偏向弱势的王大锤,又有陈丰这么一个“知名人士”站出来,人们自然都是愿意尽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的。
  一个中年人大声说道:“给我来一个!”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
  “我来两个!”
  “我来三个!”
  人们陆陆续续的走进场中,一堆红薯很快售罄,不仅地上的,还有原本推车里的,一共将近三十个。
  眼见此景,汉子眼中阴晴不定,王大锤脸上神色复杂。
  这气魄,这胆识,怪不得自己最喜欢的青鸾妹妹不喜欢自己而是喜欢这个少年啊
  他保住了小命,本应该十分开心才对,但此刻却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五味杂陈在心里交织,他有点不知道作何表情。
  陈丰贱贱的用自己布衣服装着一堆铜钱走到汉子面前,
  “哥,你点点数?”
  道士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看着这一幕,靠着身后的墙壁喝了一口酒,手抓了抓了蓬乱的头发,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些什么话。
  汉子气愤一揽手,把铜板都收进自己的钱袋里。
  “行行行,算老子今天倒霉,碰着你们两个煞星。”汉子吐了一口气这样说着,旋即看见大家伙都挂着个笑脸看着自己,顿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声如雷震:“都看啥啊看,该干啥干啥去!红薯不好吃,想吃老子的拳头是吧!”
  人们都讪讪的散开,生怕这个壮硕的莽夫一会真急了眼不管不顾逮住一个人便打。那沙包大小的拳头里面绝对不是棉花而是铁块。
  汉子把钱袋往怀里一揣,推着推车快步走了。
  王大锤有些艰难的起身,陈丰正想着过去搀扶他,他却猛地躬身,拱手作揖道:“小的感谢恩公,来日必将报答。”
  陈丰一笑:“举手之劳,不必挂念。”
  王大锤紧接着说道:“小的浸提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多做停留,就先行离去了。”
  陈丰还想说些什么,王大锤便一瘸一拐的离开了,他只好作罢。
  “诶现在的人们真是来去匆匆啊。”
  他旋即目光一转,看见角落处还有一个散落的红薯,走过去捡起来,想还给那汉子,却发现后者早已经已经走没影了。
  那便犒劳犒劳自己吧。
  他舔了舔嘴唇,才想起来自己是因为腹中饥饿难耐才上的街,过了这么长时间,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的抱怨了。
  “等等!”他猛地被这一声喝住,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简直是被空腹感冲昏了头脑,忘了道长还在这呢。
  他回过头去,看见那个身着宽大道袍的瘦弱道士正靠在墙角,眯着眼,满脸带笑。
  “小道想买。”
  道士话语中带着一丝酒气,说话间,提着那个酒葫芦晃悠悠走了过来。
  快靠近陈丰时,他像是脚下被绊着了,身形趔趄,一下子搂住了陈丰的肩膀,凑过脸来笑嘻嘻的看着他。
  “光喝酒不吃东西太容易醉了,来个大红薯压压肚子里的美酒正好嗝”
  一个响亮的酒嗝之后,陈丰口鼻间弥漫着一大股发酵后的酒味,这个似乎曾经救了自己命的道长顿时间高手形象全无。
  “但是小道此行身上并无银钱,此时又实在是想要少侠手中这一物,不如小道以一场造化赠予少侠,以作交换如何?”
  道士口齿越来越不清楚了,似乎是酒劲逐渐上头,说完一句话又要仰起脖子喝酒。
  陈丰伸手拨下了他的酒葫芦。
  “道长要吃拿去便是,本就是不值钱的物件,我又”话还没说完,道士猛地呕吐起来,七荤八素流了一地,然后那只搂着陈丰肩膀的手一松,瘦弱得身体直直地跌到了自己的呕吐物中,看得陈丰一阵咂舌。
  “这场造化就是”道士口中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半截时,再细听就只有呼噜声了。
  陈丰汗颜,这邋遢道士与自己机缘匪浅,曾经救下自己一命,本就想着报答一番,不曾料到江湖宽广,错过了机会,如今竟然再次让自己遇见,他肯定是不会再错过机会的。
  “唉”
  陈丰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也不嫌脏,弯下腰把道士扶了起来,道士本来已经睡着,但是手竟然不由自主的在被陈丰扶起时抓起了地上那个红薯。
  就这样,脏兮兮的两人和一个红薯,在夜色中一起搀扶着走向了武府。
  陈丰的晚饭到最后也没吃成,反而捡回了一个邋遢道士,他饿得有些崩溃。
  还是老老实实回武府叫厨房煮面来吃吧,也不知道这会厨子休息没
  虽然陈丰不认识回武府的路,但是诺大一个武家,在飞云城人尽皆知,在路上拉人问路时,一身臭气的两人,难免会遭到白眼的,不过还好陈丰长得算是人畜无害,飞云城的人虽然喜武,但心底看来都颇为善良,兜兜转转,还是成功回到了武府。
  从大门进入,在园林间穿梭回自己的偏僻院子时,陈丰看见武府中心方向灯火通明,想来是在连夜准备武大小姐的行程。
  不过也不关陈丰什么事,只体现了武大将军对自己这女儿十分上心罢了。
  他便不去管,只想着把自己肩头上这家伙赶紧送到床上去躺着,然后洗个澡吃碗面,明儿一大早还得赶路呢。
  想着那一碗香喷喷的葱花面,他脚下的步子不由得轻快了几分,不过也是由于这家伙并不重,再加上自己身子骨还算硬朗,才能架着这个醉汉走这么远的路程。
  回到住处,陈丰在想着要不要给这邋遢道士也洗个澡,这身上臭味要是染到了床上,自己以后还怎么睡。
  不过旋即一拍脑袋,我明天不就走了吗?
  如此一想,他的心中便轻松了几分,只得暗暗给自己走后收拾这床铺的那位姐姐或者妹妹道个歉。
  放下脏道士,给他盖上被子,看这年纪似乎与自己相仿的少年睡得颇香,陈丰便不再管他,自顾自的洗澡去了。
  一直忙活到后半夜,陈丰才洗干净身子换了身衣裳回到他自己的院子。进入房间,看到道士正抱着大红薯说着梦话,说得小声听不真切,凝神细听,全是一些什么“理无常是,事无常非”“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之类晦涩难懂的话。
  陈丰摇摇头,寻了一张毯子,自己屋内还有一张竹椅,他便用毯子裹上自己的身子,打算今晚上就在这竹椅上将就了。
  好在才刚入秋,还有些夏季的余温,夜晚虽然微凉,但寒气不入体,自然没有那么冷。裹上毯子倒也能凑合着睡。迷迷糊糊,闻着竹子的味道,他又想起了自己在深山里与小狐狸一起搭建的竹屋,在竹屋内与小狐狸一起共眠的日子,那些熟睡的夜晚,口鼻间也都是竹子的清香啊。
  而自己今天过后就要南下,更加远离那伏龙山脉,也更加远离小狐狸了。
  “月儿”陈丰口中轻轻呢喃——
  次日清晨,陈丰被一阵急促的女声叫醒。
  “三牛哥!三牛哥!”
  陈丰眯着眼醒来,是青鸾一张清秀的脸庞。
  “怎么了”他睡得有些迷糊,口齿不清的说道。
  “车马都准备完毕了,就等你就可以出发了。”青鸾显然是奉命来叫醒陈丰的,后者听闻后猛地坐起。
  “好好好马上就走马上就走。耽误大家时间了实在不好意思。”他急急忙忙把毯子掀开,穿鞋下地,却发现床上那个邋遢道士不见了。
  “床上那人呢?”陈丰问道。
  “哦,你说张道长啊,他也已经在大门外候着了。”青鸾笑着回答道,“反正大家都准备好了,三牛哥咱们还是动作快一点吧。”
  “哦哦”陈丰应了两声,心里却犯嘀咕。
  张道长?这又是哪一出啊
  不过还是迅速整理完毕随着青鸾来到大门外。
  一脚踏出门,却没有看到想象中大家族子女出门时的大阵仗。
  门外,没有张灯结彩红席铺地,两道仆人夹道欢送,只有一辆马车,两匹壮马,和零星的几人。
  武德阳父女,几个仆从,还有那笑嘻嘻的道士也赫然在列。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陈丰挠挠头,在场人太多,难以多说解释之词,只能诚心道歉。
  “无妨,小兄弟既然到了,那你们人也齐了,便不宜拖延,即刻出发。”
  武德阳拉过武文洁,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嘴上不说话,只是手中动作着。
  “到了那边,若是想爹了,便记得给爹写信。”片刻,武德阳手中动作停下,才缓缓开口。
  武文洁沉默许久,眼睛却有些红了。
  “嗯”
  她换换低头,应下这一声。
  武德阳拍拍她的肩膀,
  “以后若是要上得战场,怎的能如此多情脆弱,出发!”
  蓝天下,一声响亮的“出发”飞上高空,还未落地,一行人便已经出城十里了。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返乡,离别愁绪定是萦绕在众人心头的。
  武文洁想着他的父亲,陈丰想着小狐狸,只有一个邋遢道士东看看西瞧瞧,骑在马背上好不快活。
  “诶你看没看过这妮子身着女装啊?”道士伏在陈丰耳边悄悄的问。
  “不曾。”
  “那她穿女装好不好看啊?”
  “我说不曾”
  “嗨无趣得紧呐。”
  不一会儿又伸长脖子大声朝马车里问,“青鸾妹妹,可否口渴了要寻些水喝,或者小道我这还有些酒。”青鸾刚撩开帘子,却听闻这道士的胡言乱语,一阵白眼后又缩回车厢内。
  他不甘心的又问:“那武大小姐呢?”
  听闻车内久久没有传来声音,他讪讪的缩回脖子。
  陈丰有些无奈。
  据说是今天早上这道士醒的早,溜达一圈碰到了准备出门的队伍,家丁仆人都警戒,却有人突然说那日决斗时在台上看到过他,一群人问起,他便说自己是陈丰的熟识,马上也要赶往南方,大体上顺路,想和陈丰一道。武德阳用极其浑厚的神魂扫荡了这个瘦弱的道士,发现是个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的普通人,便答应了下来。
  这道士说自己叫张三生,是个游历天下的野道,平生无他志向,只想观天下山河,揽一胸气概,死而足矣。
  武德阳对其志向颇为赞赏,便笑着叫他先速速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他此时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己的周围人都捂着口鼻。才连忙拉起领子闻了闻,差点没直接吐出来,那酸臭味经过一夜的发酵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刺鼻,让人头晕目眩。他尴尬的笑了笑,在一个仆人的指引下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但这武府上有道服倒是让张三生颇为吃惊,而且为自己送来的道服颇为贴身,他那邋遢道袍穿习惯了,突然来一件干净又合身的还突然有些不适应。那招呼他的仆人告诉他,以前武夫人信道,家里时常请道士来布场作法以求平安,表感谢时,除了给些香火钱以外,还会叫人为深居简出的道士们制作道服和道袍。后来夫人没了,大将军一向不信鬼神,武府上自然就没了道士,但这道袍倒是一直留了下来。要是张三生不来,恐怕这些衣服永远都不得见天日了。
  洗完澡换完衣服之后,张三生便一直在队伍里等陈丰出来,直直等了快一个时辰,直到听说那小子还在睡觉时,差点给他气得七窍生烟。武德阳看大家伙都等着急了,才叫青鸾去叫陈丰。
  一开始上路时,陈丰是颇为不敢相信这道士也跟着他们一行人出发的。不说自己,那武德阳会同意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与自己的女儿同行?
  后来青鸾给自己说,这个道士说他是自己的熟识,再加上那日决斗大将军在校场也看见过他,便断定他能在如此危难的时候出声相救,定不会是李正德的手下,而且大将军用神识扫过这道士了,根本无半点灵力波动,是个普通人,即使真的心存歹心,武文洁再怎么说也是个蕴气八重的修炼者,要是让一个普通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自己害了,那就别修炼了。
  所以,大将军在一刹那的斟酌间,断定这道士所说的自己是陈丰的旧识这番话多半是真的,也就准许他和武文洁一行人同行了。安营扎寨,盯风放哨,多个人手也不错,而且就算有了危险,也是随时可以扔掉的弃子。
  不过陈丰、武文洁和青鸾三人可受了罪,这道士是个自来熟,一路上嘴巴不停,倒好像自己才是这次远行的主人公一样。
  “诶,你说我怎么就是你熟识了啊。”陈丰无聊的在空中挥着马鞭,懒洋洋的问道。
  “嘿嘿,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你我前后有缘,一共相遇两次,自然不就是熟人了嘛。”张三生贱兮兮的笑道,同时拿起水袋朝自己的空中狠灌了一口,然后递给陈丰。
  “行~那敢问道长道号?”陈丰接过水袋,也喝了一口。
  他对这道士仿佛一点生不起脾气。而且,他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暂时还没想好怎么报答他,姑且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也无妨。
  “无名无号的野道士罢了。”道士双手枕着头,靠在车厢门上。
  “不过啊”
  “我要去武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