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赫尔蒙之死

  大裂谷长两千八百多米,从峡谷里由东南往西北走,越走两边断崖越低,到出口处与科隆坝相接,科隆坝在东南部语言里的意思是水草丰茂的平原。据说很久以前大裂谷是翡翠河下游的河道,只是后来河水改道,留下了如今空荡的峡谷,峡谷里还铺着大大小小的河底圆石。
  牙宴领着两千多败军穿过大裂谷,眼看着还有两百米左右,就要进入科隆坝了。
  一路上时刻警惕着两边悬崖上的动静,牙易的神经高度紧张着,峡谷出口在望,他不由得松了口气,竟有些疲累。
  牙易驱兽向前挺进,来到牙宴身边,低声道:“父亲,我们是不是多虑了,如果王城有变,这里是最好的伏击地点,一路走来都相安无事……”
  牙易脸上忧心不改,斥道:“加倍警惕!你只知道最容易遭受伏击的地方在大裂谷,有没有想过最容易被伏击的地方是大裂谷的哪一段?!”
  牙易愣了愣,回味刚才的心态,大裂谷两边山势高大,巍峨逼人,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败军之师,这种压迫感来得尤其汹涌,自己刚才看到大裂谷出口,心中突然松了口气,除了意想中的埋伏没有出现,也有两边山势降低,视野突然开阔起来的原因。
  牙宴朗声到:“传令各军!加强戒备!!”
  此时他也顾不得是否会影响军心,如果不提高警惕,再遭遇一次突如其来的袭击,就要全军覆没了。
  大裂谷离出口处两百米不到的山崖两边,此时埋伏着一千人马,每个人都屏气凝神死死地盯着已经出现在视野里的那支军队。
  开疆拓土,踏破敌国的莫大军功就在眼前。每个人的心都有些躁动,没有一个人有移动,他们伏身在地,就像一块块搁置在山崖上的石头。
  明知十有八九会有埋伏,牙宴也不得不率领军队继续往前走,想要绕过这条峡谷,路程遥远且不说,行军路程多是茂盛林海,大军行动,要遭遇的凶险不比一场埋伏来得小。
  军令一下,不可避免地在军队里引起了恐慌,好在出口在望,大家心里不至于过分压抑。
  牙易想了想,来到阵前对牙宴说:“大将军,不如把兵马分成两部分,前军加速通过峡谷,后军缓缓前行。知道有埋伏,不至于大军一起陷入。”
  牙宴刚要张口,仿佛想到了了什么,沉思了片刻,“好,给你五百人马,如若安全通过,你就当前锋,立马赶回王城,不得逗留!”
  牙易觉得哪儿不太对,又说不上来。牙宴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符递给牙易,“这是你母亲嫁给我时做的平安符,它庇护了我二十多年,一并给你,你一定要安全返回王城。”
  牙易拿着木符,久久不语。
  他问道:“父亲,他们要埋伏,肯定会对你的大军动手,你才是最危险的,还是你留着吧。”
  牙宴欣慰地看着他,“去吧,带五百骑,全速通过峡谷,不要停留,通过之后立马奔赴王城。不管我大军是否遭遇埋伏,不许回头!”
  “父亲!”牙易道:“何不给我一千人马?我们已经有所警觉,到时无论哪一部遭遇埋伏,都还能保存一半的军力,正面冲锋,不是没有突围的可能!”
  牙宴正色道:“下去清点人马!这是军令!”
  “父亲!”
  “易儿,”牙宴看着他,“回去找苍老头,多学点东西。四十岁之前,不得担任大将军一职。你大了,照顾好你母亲和弟弟。”
  牙易怔怔地看着他,红着眼,掉头离开。
  五百骑飞驰着冲出大裂谷,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低矮的灌木丛,茂盛的草海上,夜风吹起一道道波纹,在月光下起伏不定。
  科隆坝,这里是绝对不可能埋伏大军的地方。
  大裂谷断崖上,终于有了动静,远离断崖边的地方,一队人大咧咧地坐在巨石后面。
  “大将军,有一只人马率先冲出大裂谷了。”
  被叫做大将军的人居然是个看起来不满三十的年轻人。
  天马族,他们长着人脸,额头特别突出,四肢奇长,脖子也比其他族人长了很多,脖子后面长着长长的鬃毛,会根据情绪的不同改变鬃毛的颜色。
  大将军马沁显然很兴奋,他脖子后的鬃毛一会儿棕色,一会儿红色,一会儿绿色,变化不定。
  马沁吐出嘴里刁着的一根青草,问道:“跑出去多少人?”
  “大约五百人马。”
  “带队的人是谁?看清楚了吗?”
  “好像是牙宴的儿子,牙易。”
  “哦?”马沁脖子后面的鬃毛刷一下变成了兴奋的黄色,“给大裂谷外面的飞蹄将军传信,可以阻击敌军了。另外大裂谷外围崖底等候的四千人马,火速赶往大裂谷出口。”
  那人领命离去。
  剩下的人里有人问道:“飞蹄将军只有一百人,能拖住敌人吗?”
  马沁得意地笑道:“意思意思就行了,总要有人跑回去报信嘛。再说……我还怕他杀得兴起,把人给我杀光了呢!”
  那人愕然,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喜:“飞蹄将军晋升十三星了?!”
  马沁无不得意,没有否认,“哈哈哈哈,也该把我用全军大部分资源培养出来的飞骑军拉出来见见世面了。”
  众人面面相觑。
  牙易冲出大裂谷,心中没有欣喜,反而越发慌乱。他不敢停留,一路奔驰。
  牙宴已经准备好让大军全速通过大裂谷。
  突然,月光下的科隆坝草海,那些一簇一簇的灌木丛一片片拔高,倒下。每一簇灌木下都站着一头雄健的负山兽,目光冰冷的天马城将士稳稳地坐在上面。
  他们像潜伏在草海里的狼,在牙易认为最不可能出现敌军的地方,露出自己的獠牙。
  “啵啵啵……”一连串轻微的炸响,天马城的将士齐齐地勾动血脉力量,草原上亮起一片星辰。
  牙易余光看过去,大惊失色,这里最低的也有四星!其中最明亮的那边,一个体型相对矮小的汉子,身后竟然亮起十三颗星辰!
  牙易心生绝望,大吼一声:“冲出去!!”
  牙宴已经领兵加速奔行。
  前军刚刚进入埋伏区,马沁就下令将士把滚木滚石推下去。
  一时间,大裂谷里如有闷雷奔走。
  贪狼城前军人仰马翻,哀号不断。
  “大将军,这滚石是不是放早了?”旁边有人疑惑地问。
  马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早,把他们赶回去就行了,会有人解决他们的,我们费那个劲干嘛。”
  那边,牙易心中升起一股血勇,奋力砍杀之下,竟在敌军聚拢之前,带领两百余骑冲杀出去。
  单兵力量悬殊巨大,短短一个交锋便折损了两百多人。
  身后紧跟着追兵的呼喊声,牙易不敢停留,拼命抽打负山兽加速逃亡。
  追了半里路,贪狼军丢下四五十具尸体,飞蹄勒住缰绳,抬手示意停止追击。
  山顶的落石滚木有效地阻击了牙宴的行军速度,贪狼军抗争了十来分钟,终于有十来骑冲过了埋伏区,却被崖顶落下的箭雨统统钉死。
  只有十来个天马城的倒霉蛋,被牙宴组织的掩护射中,跌落悬崖。
  断断续续有人冲过埋伏区,山顶的落石滚木数量锐减,却忽然有大队人马赶到大裂谷出口,一轮箭射,把他们逼退回来。
  牙宴不得不下令退回,重整整列。
  士气低落,人人惶恐不安,生死面前,无论种族地位,都是一样的恐惧。
  天马城的大军堵住了大裂谷出口,占据着最好的伏击位置,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
  牙宴明白,他们是在等自己大军的军心彻底崩溃的时候,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敢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一旦贪狼城的援军赶到,前后夹击,天马城就没了胜算。
  除非除非贪狼城不会有援军过来了,要么就是牙易到不了贪狼城了。
  这两个结果,无论哪一个,都让他心如刀割。
  大军惶惶,牙宴只能传令各队安抚军心,静待援兵,将天马城的军队一举击破!
  直到天色渐亮,朝霞染红天边,牙宴才等来了他最没想到的一个可能,顿时心里一片冰凉!
  赫尔蒙率军追来了!他们渡过翡翠河,一路追来,堵住了大裂谷的出口!天马城和土蓄城,联手了?!这是一个针对贪狼城的局!
  牙宴下意识地联想到这一点。
  往前,没有任何胜算,地理位置太差了,光是崖顶的埋伏就足以让自己损失惨重!牙宴不相信他们只准备了那么多滚石滚木,既然是陷阱,肯定准备丰富。
  大裂谷的地形把牙宴的两千人马拉成长队,追击过来的赫尔蒙并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有贪狼城的军队,就率队冲杀了过去。
  牙宴鼓舞士气的时间都没有。他握住长矛,怒吼道:“随我冲杀出去!死,也要死在离家近的地方!”
  有时候,心生绝望的人,简单的一句话反而更能激发他们的勇气,那是绝望中迸发出来的死志。
  大军向前冲击,赫尔蒙一路砍杀追赶。马沁在悬崖上笑迎迎地看着这一幕,脖颈后的鬃毛颜色变化更加频繁。
  终于,就在牙宴疑惑为什么伏击迟迟没有发动的时候,赫尔蒙的追军也进入了埋伏区。
  马沁一声令下,悬崖两侧伏军尽起,大批大批的滚木落石,不分贪狼还是土蓄,一股脑砸下来,人兽具是**迸溅,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落石砸在头盔上,头盔当场变形,根本护不住头盔下的血肉身躯。
  牙宴和赫尔蒙都愣住了,牙宴是疑惑,赫尔蒙是惊慌和愤怒。
  紧接着,箭雨激射下来,贪狼城的军队被赫尔蒙的追兵赶上,只能掉头厮杀,而土蓄城一边以为是遭受了贪狼城埋伏,厮杀更加卖命。
  大裂谷里乱成一片。
  牙宴已经来不及思考什么局不局,一边挡开箭矢,一边躲避砸落的石块。
  随着时间推移,两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人杀得红眼,铠甲上鲜血染尽。
  赫尔蒙终于发现了不对,埋伏的人不是贪狼城的人马!
  “嗖!”一支长矛向他刺来,被他挥刀劈开,冲杀过去将那人砍落兽背。
  思绪被打乱了。
  来不及多想,只感觉寒毛倒竖,他微微低头,双角间能量汇聚,“赤焰”化成火柱激射过去,迎上一道白光。
  “轰!”两两相遇,将附近的士兵炸得四分五裂……
  那道白光从牙宴嘴里吐出来,正是他的绝技“饿狼咆哮”!
  两个大将军,对上了。
  马沁笑得合不拢嘴。但见峡谷里厮杀声越来越小,堆积了厚厚一层尸体,鲜血汇成水流,残肢断臂,红的白的内脏流了满地。
  马沁挥手道:“下令出击!”
  天马城的大军冲进了大裂谷,收割残兵。
  牙宴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以为天马土蓄联手,显然土蓄城被天马城阴了一把,他听着耳边天马城大军的冲杀,心中反而有一丝快意:尽是蠢货,活该被坑。
  他要拉着土蓄城的追兵全军覆没在这里!
  这样土蓄城才不会看着天马城吞并了贪狼城,为贪狼城谋求一个保全的机会!所以他死死地缠着赫尔蒙,不给他脱身的机会。
  从赫尔蒙认清埋伏的是天马城大军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谁在后面谋划了这一切了。
  喜好声色犬马,心地善良的二殿下,委实是骗了他们太多年,也骗得太真,就算他那晚表现得异乎寻常,也没让自己真正对他改观多少。
  心中有后悔,有懊恼,也有悲愤,没了我赫尔蒙,你其力隆鲁克保得住土蓄王,碧落夫人留给你那份家业吗?!
  到现在,他也没有真正、认真地重新审视二殿下。
  尽力一刀劈开牙宴,赫尔蒙向后飞退。回去!回土蓄城!只要活着回去!就还有希望!
  “撤退!”赫尔蒙鼓荡血气大吼,声音传遍大裂谷。
  冲杀的时候他有意让青部人马在后面,此时残余的两三百人,也大多是青部的人,随着赫尔蒙仓惶地且战且退。
  另一边,牙宴被同时被劈倒飞回去,马上就被飞蹄缠住。
  马沁冷眼看着赫尔蒙逃跑,并未追击,心里开心极了,放一个赫尔蒙回去给土蓄城添乱,有什么不好吗?全歼贪狼城三部大军,以后这河南,还不是天马城一家独大了吗?啃下贪狼王,只是时间问题。
  赫尔蒙眼神阴翳,一路逃亡,跟随他的士兵们更是仓皇无措。
  很多时候小人物大人物们棋盘上的棋子,大人物什么安排,什么谋划,他们都愿你得知,最后只是一脸懵逼就成了叛军,或者就推翻了旧朝,或者,就这样吃惊,疑惑地死去。
  赫尔蒙冲出大裂谷一两百米,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李白和木果桑,旌旗猎猎,人兽俱是气势汹汹。
  他手下的残军大喜!以为援军到了,就要冲上前去。不料赫尔蒙却下令停止前进,除了跟随他的本部心腹,其余人都很疑惑。
  突然,所有人都心凉了半截。
  本以为是援军来了,却见“援军”正对自己张弓搭箭!领队的,是他们的新王!
  赫尔蒙惨笑道:“狡兔死,走狗烹,我为土蓄城开疆拓土,洒尽热血,没想到最后却死在王上的手上。”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那剩余的两三百人目露悲愤,怒火熊熊。李白这边也多有哗然。
  李白嗤笑道:“赫尔蒙!很好的说辞。到现在你还要乱我军心吗?”他朗声道:“赫尔蒙握权持重!意图谋反!青部族长已经伏诛!不知者无罪!放下武器!本王只杀赫尔蒙一人!”
  那两三百残军顿时面面相觑。
  李白补充到:“当初齐齐努尔谋乱,本王也没杀他,本王说到做到,莫非你们想一同造本王的反?!”
  大势之下,有人将信将疑地丢下了手中兵器。
  赫尔蒙心中苦涩,这一幕似曾相识,不过当时的主角是齐齐努尔。
  “你自裁吧,本王留你青部传承。”李白想了想,要是把他逼急了,和自己拼命,这么近也不知道这些人挡不挡得住。
  赫尔蒙愣了一下,“王上当真愿意放过我青部一脉?”
  这话就等于变相承认了他谋逆的事实,那些心中疑惑,悲伤的人终于豁然开朗。
  其实也是赫尔蒙和李白的一桩交易,我可以死,可以为你证明,只要你要放过我青部一脉。
  李白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赫尔蒙不再多言,他看着土蓄城的方向,直直地坐在负山兽背上,体内传来破碎的声音,头颅渐渐垂了下去。
  李白叹了口气,“将赫尔蒙大将军的尸体带回去!”
  ……
  张秀安从冥想里睁开眼,走出门去,老头子正好走过来。
  老头子递上一块布条:“天马城那边来消息了,牙宴死了,贪狼城三部全军覆没。派去贪狼城的死士暂时没有消息传来。”
  张秀安看看天色,“快了。”
  李白班师回城,对外宣城赫尔蒙战死,只是按一般规格草草下葬了。王城高层进行了一番暗地里的清洗和换血,无人得知。
  几天后,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
  贪狼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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