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假

  二人一上一下,静静的对视着,目中充斥一样的疑惑,这世上何时有过两片纹理相同的叶子。丁桓看着附在石壁之上的“他”,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起,他第一次想到杀人,且无比迫切。
  丁桓纵身一跃,响起一声清脆的鹤鸣,他如同一只大鸟,几番腾挪便到了崖壁之上。
  “来得好!”
  二人似心意联通一般,只在瞬间另一个“丁桓”便已明了对方的意图,两声虎啸在断崖上响起,双方交上了手。一样的虎鹤双形,一样的脱凡之境,二人你来我往,片刻便过了十多招,只是他们每次出手时对方似乎已看透了来路,从容招架还击,谁也不占便宜。搏虎见形势诡异,不敢贸然出手相助,只能在崖下静观其变,见二人招式愈发凶狠,不禁焦急万分。
  丁桓自从入了修灵一道,从未认真与人交过手,与伏完、搏虎都只是交流切磋,点到为止,不想第一战便对上了“自己”。
  “他功法,招数与我一般无二,心意似乎也与我相通,我该如何胜他?”
  丁桓一边大展拳脚,一边思考,想了半天,一无所获,心如火焚,招式愈发狂野,不料对方似乎也受到他心境影响,漏洞频出。
  “我们之间一定有不一样!”
  丁桓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自己”,他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他们之间必定一个为真,一个为假!两人焦灼的战斗自然让丁桓大为怄火,因为他迟迟无法战胜这个“假货”,就在丁桓的怒火达到顶峰时,一段熟悉的文字流转心间。
  “否极泰来,日落魃生,焦土十……”
  随着这段文字的出现,丁桓体内的灵气顺着几条陌生的经络开始流动起来,他的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炙人的高温,双拳挥舞比之刚才快了数倍,力道也大了数倍,几拳下去便将另一个“丁桓”打得嘴角溢血,跌落崖下。
  “这便是你我的不同么?”
  崖下的“丁桓”跌坐在地,右手撑地,左手抚着胸口,一脸微笑的看着面前站着的另一个自己。丁桓浑身高温已退去,灵气循环也恢复了平常,他看着眼前一脸微笑的手下败将,疑惑自己刚才为何在最后关头收了手,未取“他”性命。
  “你还不懂么?”
  “懂什么?”
  “你杀不了我,杀了我就是杀了你,所以你最后关头收了手,是你自己在保护自己。”
  “你不过是个假货!”
  “假货么?沧州城中人人都认得我这个假货丁三公子,却认不得你这个真的,哈哈……咳咳……。”
  “丁桓”抚着胸口大笑起来,扯动体内伤口,又剧烈咳嗽起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瘀血,虽样貌狼狈,他的嘴角仍挂着微笑。丁桓见“他”如此,心中更为肯定“他”是假货,若是他此情此景绝是笑不出来的。可整个沧州只有丁桓和搏虎知道“他”是假货,在其他人眼中“他”就是丁家三少爷,那个臭名昭著的纨绔,“他”的话一点也不错。
  “来来来,杀了我,让丁不亏感受一下什么叫丧子之痛,什么叫父子反目,哈哈哈…咳咳…哈……”
  “丁桓”忽然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即使牵扯到伤口,痛得“他”皱眉咳嗽,仍笑个不停。“他”死死的盯着丁桓的眼睛,丁桓的心事仿佛都被“他”看了个明白,他老不自在。“他”的一句话如同利箭直指靶心,将丁桓满腔杀气消弭于无形,在弄清这事来龙去脉之前,丁桓不能杀“他”。想到这些,丁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颓坐于地。一旁的搏虎被眼前二人彻底弄糊涂,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站了半晌,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人一直坐到黄昏,眼见太阳西沉,天色已暗,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从搏虎坐处响起,第三十三次,搏虎摸着肚子默默的数着。两个丁桓相向而坐,二人已这样目光对峙一天,终于丁桓忍不住先开口。
  “你究竟是谁?”
  “丁桓。”
  “胡说八道!”
  “信不信由你。”
  “你到底是谁?”
  “丁桓。”
  “你放屁!”
  “信不信由你。”
  ……
  二人的交流再次陷入死循环,一边的搏虎此时更加难受,在二人问答的干扰下,他一下忘记了自己肚子到底叫了多少次,再数也难集中注意。
  “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小菊肯定在家等我呢。”
  说罢,“丁桓”便欲起身,“他”一动牵动身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强忍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一听见小菊的名字,丁桓再度失控,那是伺候了他十年的丫鬟,二人感情亲如姐弟。
  “你这个混蛋,休得祸害小菊!”
  “祸不祸害当我说了算,你指手画脚干什么!”
  丁桓听了这话,一时沉默不语,自己丁家三少爷的身份都被人夺走,哪有力气去关心他人呢,想着更是心灰意冷,恨不得撞死在这山崖下。“丁桓”见他沉默,知是自己话重伤人,但见眼前另一个自己灰心丧气,心中不由产生一丝快意。
  “哈哈,你要知道现在我才是丁家的少爷,你不过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丁桓”大笑几声,也不顾伤口疼痛,转头径直向山下走去。眼见“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不见,丁桓感觉一股疲倦之意席卷全身,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地。
  洛阳城西的大道边坐落有一家酒肆,一杆酒字大旗在店门口迎风招展,建筑虽有些破落,喧哗的人声却证明它生意还不错。
  “洛西酒肆,想必洛阳就在眼前,且让我先喝个痛快再入城。”
  一个人影此刻站在酒字大旗下,仔细打量着这杆大旗,他头发披散,一身衣物尽是灰尘,已看不出原来的成色,只见他说罢从两腿各取出一块龟甲放入怀中。
  “老师这神行之术果然神奇,两日功夫我便到千里之遥的洛阳,只是速度太快,一路风沙摧残倒也难受。”
  自言自语片刻,他大步走入酒肆之中,这里是游荡者的天堂,各路人马,三教九流,形形色色齐聚于此,有开盘赌博的,举杯斗酒的,说书讲戏的,热闹非凡。他环顾四周热闹景象,嘴角上扬微微一笑,这边是中原么,果然热闹远胜西漠。
  “小二,上酒!”
  “什么酒?”
  “最烈的酒!”
  “好。”
  小二很快端着酒壶杯具放到他面前,酒壶为铜制,壶身绿痕隐约,想来颇有些年月,当是一壶好酒,只是这小二对自己的招呼反应冷淡,面无表情,不太是块做生意的料。
  “不愧是洛阳帝都,这酒馆招得这样的店小二生意还如此兴隆,在这里建功立业,施展才学方显我荀令本色!”
  他逾想内心逾是澎湃,酒未入喉便已面色微红,激动之际更觉口干舌燥,提起壶身也不用杯,咕噜喝了一大口。
  “这酒倒是香……”
  正当他准备对这酒评价一二时,忽的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木讷的店小二守在不远处,见他醉倒,忙跑过来将他扶起,两手托住双腋,竟将他向后厨拖去。周围众人仍是赌的赌,喝的喝,热闹依旧,似乎无人注意这一幕。
  “郭小二,掌柜的连蛰酿都给了你,让你逮条大鱼,你在外面弄那么大阵仗就逮了条黄泥鳅?”
  “张厨子,我又不是你锅里的菜,你别在那儿指手画脚的,要咸盐要淡自己做去。”
  “你这小子倒是属鸭子的,嘴巴比翅膀硬得多,我看掌柜的今晚回来怎么收拾你!”
  “哼!多管闲事。”
  郭小二虽嘴上功夫不输,心里却七上八下,蛰酿又名神仙酒,凡人一口必醉,但一壶蛰酿在醉倒一个人之后酒味便会消散化作清水。此酒为掌柜最为珍爱之物,三日前掌柜外出,交付与他,吩咐务必用此酒逮上一条大鱼,郭小二苦苦等候,眼见三日之期将过,终于等来一位生客,他再也难耐直接用上了蛰酿。可见着这人风尘仆仆的狼狈样,他心中不免忐忑,这是大鱼么,浪费一壶蛰酿,掌柜的不知要如何责罚于我,这样想着,郭小二的后背竟被冷汗湿透。
  郭小二恍惚了一个下午,客人要牛肉他却端了鸡,要酒他却奉上了茶,众多熟客见他如此,纷纷嗤笑,这个傻小二。他的就像一个被判了亟刑的囚徒一般,堪堪熬到了晚上……
  夜幕降临,大厅仍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夜晚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令人们放纵的欲望更加高涨。郭小二与张厨子此刻站在后厨,一言不发,一个廋高的老头站在他们面前,仔细打量着地上的荀令,老头一脸苦瓜相较之郭小二更甚,身着一件褐色长袍,脚踏黑色牛皮长靴,十根手指五颜六色的宝石戒指戴满,一副巨贾的派头。
  老头围着荀令转了几圈后,旁边的桌上多出几样东西,一堆碎银、两片龟甲、一个黑色信封、一枚小玉印,信封正中以朱砂写下一行小字“御史公亲启”,玉印上则是“余觉远印”,印上印泥还未干。老头一遍又一遍的打量这几件东西和地上仍然酣睡的荀令,眼中波光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