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返乡
丁桓一人在雨中行走,陵园消失的那一刻,他内心便有着感觉,这或许是他与三人的最后一面。
“今后定会再见的罢!”
努力将这糟糕的感觉抛到脑后,丁桓仔细考虑起自己今后的路来。便在这无尽的思绪中,浑身湿透的丁桓,一脚一脚踩着泥泞向伏完的宅子走去。
大宅门前仍是热闹非凡,之前匆匆向南的车马人流如今又纷纷向北,想到自己家中的房屋土地,人流的速度比之南迁时竟更快上几分。伏完的大宅中此时坐满了人,虽在丁伏二人的刻意收拾下,这宅子几乎已是空无一物,但这躲雨的屋子他俩也无能为力。丁桓见自己屋子被躲雨的人坐满,毫不气恼,在宅子角落中寻个空处兀自坐下。此刻的宅中人声鼎沸,避雨的人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丁桓只是安静的坐在角落,听他们谈论。
这些躲雨之人多是稍远一些地方的普通农夫,家中无甚资产,也没什么牵挂,因此可以在此处惬然避雨,高谈阔论。
“我们沧州的丁太公那可是老大的好人,此次劫难,他手下几大商号派发的米粮救济了大半的沧州百姓呢,这种好人可真该长命百岁。”
“沧州丁不亏,名号都传到我们燕州来啦。要我们燕州的黄太公,我呸……”
丁桓本是漫不经心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听见丁不亏的名号,陡然专注起来,将那些农夫的谈话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明白。初时农夫们还主要聊些达官显贵的消息,到了后来谈起山野怪谈,神鬼传说直听得丁桓津津有味,心想自己以后定要去这些神秘之地闯荡一番才好。
正当丁桓沉醉于农夫们讲诉的神奇世界时,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将他从妙境中拉回。丁桓意犹未尽的转头看去,这一看着实让丁桓吃了一惊,他自认离家出走后风餐露宿,烈日暴晒,已经属人间至黑,不料所见之人更比他黑了七分,这人从头到脚黑得晶亮,体格较丁桓粗了一圈有余,盘坐在地比丁桓都高出俩头,只见这人开口冲丁桓一笑,独见两排白牙。
“他们说的都是骗人的,这些地方我都一一去过,你可别上了当,枉费了时间。”
“敢问兄台大名。”
“什么凶不凶台不台,我看这院中众人也就你小子稍微黑得与我相类,还装那些文绉绉的干啥。”
“……你叫什么名字。”
“搏虎,搏斗的搏,万兽之王的虎。”
“好名字,好一个万兽之王。”
“当年给我取名字的先生也是这么说的,我觉得这个名字太长了,他说若没有后面几个字,这搏虎二字便没了气势,到我四处游历时试验了一番,果然加上后面几个字称赞的人便多了。”
“……搏虎,你是哪里人?”
“是搏虎,搏斗的搏,万兽之王的虎。不知道,先生没教过我。”
“那先生教了你什么?”
“念我的名字。”
“……”
经过一番交谈,丁桓终于了解到,这人一身好体格,却配了个极差的脑子。
“那你这些地方都游历过,可有收获?”
“这些都是人迹罕至之地,除了毒虫猛兽多一些,肥一些也无甚出奇的地方,至于那些山精野怪我是从未见过。我每个地方都要待上数日,捉些野味才下来。哎,只是今年遇鬼,初春便逢大旱,北国的鸟兽几乎绝了迹,我便想去南国闯一闯,没曾想刚到这里便下起雨来。”
“那个搏虎,搏斗的搏,万兽之王的虎,你今年多大了。”
“过完五月我应该似乎就十五岁了吧。”
“那你出来游历多久了?”
“许多年了,记不得是几岁出的村。”
丁桓听罢一时无言,想到自己今年刚好十六,一番奇遇,在同龄人中想必难逢敌手,不料今日遇到个硬茬子直接将自己挑翻在地。搏虎见丁桓低头不语,神色凄迷,以为他是思乡情浓,便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以表安慰。
“想家了回去便是,何必在这里丧着个脸,手脚俱全,怎为这些事烦心。”
丁桓吃了搏虎一拍如遭雷亟,绕是他脱凡境界,肉身已脱凡俗,仍有些吃不消。但看搏虎一脸轻松自然,这一拍似乎并没有用多大力气。
“你之前也是这样安慰人的么?”
“之前他们都离我远远的,你是第一个愿意坐我旁边,听我说话的人。”
丁桓闻言四处看去,只见自己坐的角落真个只剩他与搏虎二人,其他人早已离得远远的挤作一团。看来是刚才自己听故事太入迷,没有注意周围变化。
就这样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一来二去熟络了起来。宅子中有人见雨仍未有停止之势,终是返乡心切,一头扎进雨中,又不断有新的人进来躲雨,一进一出之间,二人半丈范围仍是空无一人。
这场雨终究是慢慢的变小,虽是夜晚宅中也有不少人毅然冲向黑暗,踏上返乡之路,丁桓便是其中之一。在陵园中他听到丞相与伏完提到自己的父亲,又在避雨时听到丁不亏这个名字,自离家后他从没有此刻这么想回去,想再看一看那个自己看了十五年也迷雾重重的父亲。
此番上路,丁桓并不是孤身一人,相谈甚欢时搏虎听说他要走,便自己要求与他一道。就这样一个神魔一般高大的身影,与一个少年组成了北国返乡路上的一道奇景。
“搏虎,你带的肉干还剩多少?”
“叫我全名,搏虎,搏斗的搏,万兽之王的虎。”
“搏虎,接下来我们口粮可得省着吃了。”
“叫我全名,搏虎,搏斗……”
“搏虎……”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四处打听,绕了大半个北国,总算是来到了沧州城门口。此刻的二人衣衫褴褛,虚弱得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丁桓带着搏虎左折右拐,到了城郊一座庙宇门口。
进了庙门,丁桓第一眼便看向供桌上的贡品,肉类许久没换已是生霉发臭不能再吃,可瓜果一类虽有些干瘪但也勉强入得了口,只见他熟稔的抄起两个果子自己吃一个,递给搏虎一个。
“果然哪处的城隍庙都有吃的,这城隍果真是鬼神中的肥差。”
说罢搏虎大嘴一张,一口便将果子吞入腹中,一个果子自然是难填他的海胃,只见他拿起果盘,骨碌将盘中瓜果悉数倒入口中,这才满足的摸了肚子,嘿嘿直笑。
丁桓到了脱凡之境,对于饥渴倒是十分耐受,一个干瘪的果子下肚,已觉满足。他也知自己只是凡性难改,体内功法稍一运转,吸纳天地灵气便可支持他数月甚至数年不用进食。
二人从伏完的宅子到沧州,月余路程,丁桓随身带的肉干几乎全进了搏虎的肚子,一路上二人将沿途的城隍庙的贡品都搜刮了个干净,方才勉力支持到达沧州。
游子返乡到底是有些近乡情怯,只见丁桓吃完贡果,便在庙中找了个角落躺下,竟一头睡了过去,一旁的搏虎看得一头雾水,见他睡去,搏虎也困意袭来,一屁股坐下沉沉睡去。
丁桓睡梦中,将自己从小到大顽皮被老爹教育的“美好回忆”再重温了一遍,直到丁不亏最后当头一棒叫醒了他。丁桓猛的睁开眼睛,全身不知不觉已被汗水湿透,看了门外天色,已是月朗星稀。搏虎就躺在离他不远处,鼾声如雷,整个庙中尽是他的鼾声回响。天灾刚过,人们生活大都还未恢复正常,城隍庙人气惨淡,无人打扰二人清梦,倒是让他们睡了个好觉。
丁桓醒来再睡不着,便盘坐起来,趁着夜深人静,将体内灵气运转了几个周天,较之陵园一别,体内灵气不知不觉壮大了七八分,稍一运转浑身滚烫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几个周天之后,丁桓便起身走出庙外,他要寻个地方,将浑身力气宣泄出去才好。刚出庙门十余步,丁桓奋力纵身一跃,跃起丈余,落到一根碗口粗的树枝上,只见他死死环抱住树枝,不肯撒手,这一跳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以前一直听伏完说脱凡境界已不是凡人之躯,总觉得这等入门境界厉害总是有限,今日一试,哪里是厉害一些,早已完全脱离凡人的范畴。
丁桓抱着树枝一上一下不住摇晃,他看着大地的距离忽远忽近,脑中也不禁一阵眩晕。就在此时,不远黑暗处传出蟋索之声,钻出一道黑影。
月光下,只见这人高不过四尺,如孩童一般,褶子脸加上一身夜行紧身衣,令他看上去分外怪异。
黑衣人一步一步直走到丁桓正下方,一脸好奇的打量着死死抱着树枝的丁桓。
“猴子?”
“人。”
“人怎么在树上?”
“猴子都能在地上,人怎么不能在树上。”
随着树枝上下起伏的丁桓就这样与黑衣人对峙起来,伴着庙中传出的搏虎响雷般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