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经年不可欺 6

  “不是的,父亲他……不是这样的。”长孙御墨顿了顿,眼中满满全是挣扎之色,然而看到蓝慕满脸的不相信,他还是开口将长孙旭临死之前将他唤到跟前所述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野鹤长老早就看出来他们俩是两情相悦了,但是莲坞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舍得让她在最美好的花样年华中落得那样的下场呢?
  就算是圣女,也是人,也会有人间烟火气,也会有七情六欲……
  所以他必须得从长孙旭这边下手,他告诉长孙旭,若是他敢再偷偷地跑回苗疆,那他便绝不姑息,会按照教会的条规严惩他们二人。
  长孙旭怎么舍得让莲坞落得那样一个下场,那寒潭该有多冷呀,莲坞那样一个害怕寒冷的人,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手脚冰凉,若是将她一个人扔在寒潭中,还是怎样的残忍呀……
  长孙旭苦苦哀求,然而野鹤长老却是半点不松口,最后他被求烦了,直接给了长孙旭一个药丸。
  他告诉长孙旭这是一颗烈性毒药,若是他愿意为莲坞去死,那他能准许他们俩“生虽不能同床,死后却可以同穴”。
  看着那猩红色的药丸,长孙旭毫不犹豫地便将其丢进了嘴里,然后一切的不幸便是这样发生了。
  哪里是什么烈性毒药,明明就是一颗忘情药。吃下忘情药的长孙旭昏睡了将近半月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阿莲”。
  他忘了阿莲的脸,忘了和阿莲的故事,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苗疆了,甚至忘了睡在他旁边的胖乎乎的小婴孩是谁……
  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离开,他对野鹤长老说:“我感觉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在这里,可是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了,但是我不能走,我走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说这话时,长孙旭执拗得像个找不到父母的孩子,执着地蹲在走失的地方,不哭也不闹,就是一直守在原地,不愿意离去。
  野鹤长老最后没法,只得给他一个承诺,那便是:若是他能找到天下奇毒飘渺路的解药,他便可以再次踏足苗疆,而野鹤长老便会帮他释疑。
  就这样,长孙旭离开了苗疆,回到了兰陵。
  而回来之后的他,便一心扑在飘渺路上,从此便再也没能走出来。直到那一天,他从药房出来,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心中一痛,那一块儿始终缺少的地方像是猛然遭遇地震的建筑一般,突然分崩离析,倒塌了。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脑子中像是一团乱麻一般涌出了好多好多的记忆……而最后的记忆,却是一个青衣女子,闭着眼睛,躺在一谭幽蓝色的湖中,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想起来他忘记的是什么了,是他的阿莲啊……
  生不能同床,死亦不能同穴。当初那一字一句教莲坞读的诗句,仿佛是一场笑话。
  长孙旭从地上爬起来,回到药房中,拿起那本他爱不释手,却从来没有翻动过一页的诗集,慢慢地读着: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谩篸绿丝丛。须臾日射燕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红罗著压逐时新,吉了花纱嫩麹尘。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纰缦最宜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似乎那温软的娇娇女儿声又在耳旁响起,在轻声地说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远古时代,军队战士们出去打仗时的款款深情,他们相互约定着“今日我与你一同奔赴战场,无论是生死祸福,都要同甘共苦”。
  ……
  就这样他像一个初始人间情滋味的懵懂少年,抛妻弃子,赴了多年前的海誓山盟。
  听完长孙御墨的话,众人唏嘘不已。
  说不上谁对谁错,不过是造化弄人,天道无常吧。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所爱隔山海,愿山海可平。
  若是隔着生死,又该如何呢?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托,托体同山阿。阿墨,逝者已逝,或许在那遥远的彼岸黄河,他们已经求得孟婆让他们来生可以生同床,死亦同穴。”
  慕容衡想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却见长孙御墨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转头对着蓝慕,开口说道:“那碧血红莲要如何才能使其再次盛开?”
  蓝慕脸上就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她抬手撩开吹到脸上的鸦青色的秀发,答道:“也简单,只要你将那莲心还与碧血红莲,不出半个时辰,它一定开得灿烂夺目……跟我来吧。”
  蓝慕说完,抬脚朝后山走去,长孙御墨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也不言语。
  留下的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而在观看箜篌铜镜时半分存在感都没有的飞凌此时也回过神来,不知在想什么,他一把抓住了慕容衡的手,对上慕容衡莫名其妙的眼神,他俯身过去,轻声道了一句“我明白了”,然后大步朝前走去。
  被落在后面的慕容衡难得的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来。
  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摇了摇头,按耐住心中的不安,也往前走去。
  空荡荡的山巅上,箜篌铜镜寂寞地孤立着,突然,镜前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男子蒙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先是若有所思地谨慎地看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然后走到镜前,手中不知捏了个什么决,箜篌铜镜“咿呀咿呀”地叫了起来,同时镜中的画面不断的变化着,似是激烈厮杀的战场,浓厚的血腥气滚滚而来。
  半晌之后,箜篌铜镜总算恢复了宁静,男子将手指放到镜前,一用劲儿,手指被镜子的棱角刺破,箜篌铜镜贪婪地吮吸着这甜美的味道。
  “慕容衡,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