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解梦 1

  长孙御墨嘴角蠕动了一下,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看见慕容衡和韩钰齐齐的目光时更是白了几分。
  那交握着的双手,竟是与梦境中一般无二,那岂不是……不是梦,而是预兆?
  “阿墨,怎么样?”
  慕容衡看着他不断变换的脸色,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场祸事儿,说到底,终归是自己将他引进来的,即使只是为了利用,慕容衡还是生出了些许不忍。
  “还好。”长孙御墨轻咳出声,虚弱得哪里还有半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甚至是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时都像是歇下繁星的沉沉夜辉,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之感。
  “没事就好。”韩钰目光闪了闪,对着长孙御墨点了点头。
  或许那梦中,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是梦境相互攻击和影响,这才将一场十全十美的美梦,化为了一场……屠杀吧。
  韩钰有种预感,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几人劫后余生,虽然还未曾出去,但总归是从那“魇食之境”中出来了,慕容衡言简意赅的将之前面具男子的所作所为所言复述一遍,众人的心思又是微妙起来。
  谁又能想到,最后的希望竟是要寄托在韩述的身上,一个已经撕破脸皮的仇人身上?
  真真是世事难料,这世上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事情呢?
  或是众人殷切的目光太过热切,只见那韩述本就颤颤巍巍的身子颤得更加厉害,面上的神色也是愈来愈痛苦,而后,像是一张绷紧的弦,突然被大力的发射出去。
  命悬一线,仿佛有铮铮箭芒破空而出,众人只觉着心底一凉,便见本是定在原处的韩述吐出一大口血来,兀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笨重的声音来。
  慕容衡心底一松,没死就好,他悄悄地收回了露在外面的手指间。
  一滴碧血隐在幽幽的夜明珠的光下,从那玄色的衣袖中悄然滴落,落者无声,流血之人如释重负,看着昏迷不醒的韩述,悄然勾了勾唇。
  “这韩述竟也能从魇食之境中出来?”面具男子喃喃低声道,眼中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不解,继而迅速化为喜意,悄然向后退了退。
  正当他想有所动作时,一个空灵的声音突然响起。
  “终于等到你了,我的主人……”
  这声音悠远轻灵,像是从远古破空而来的神祗的低语,幽幽的叹息着,跨越了千年。
  话语刚落,几人皆是怔了怔,心中蓦然染上几分悲怆之意。
  慕容衡回过神来,刚欲出声说些什么,却又惊愕的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桃花谷中,只是那谷中的场景被定格住了,定格在自己离去时的场景。
  父王和母妃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不敢相信的震惊,嘴角溢出的血迹一点点的滴落在碧草如云的草地上,风一吹,似乎就能嗅到那混着花草香和泥土味道的血腥味,一点点的钻进慕容衡的鼻,他忍不住抬手以拳抵住自己的胸口,垂下眼眸,不去看那胸口插入了两只利箭的父母,也不去看那碧波微漾的溪涧底,静静沉睡着的慕容婉。
  他不敢!
  这魇食之境,是最最香甜的梦境,却也是最恶毒的梦境。若是要破镜而出,需得亲手杀死梦境中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手法越残忍,心肠越歹毒,自己所受的反噬便越少。
  所以在那桃花谷中,慕容衡其实早就在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幸福跟前时,便明白了这一切。
  只是,那样的残忍,宛如剜心之痛,痛彻入骨。
  “慕容衡,你来了。”正当慕容衡沉浸在痛苦中时,刚才那个声音又响起,慕容衡抬眸,眼前萦绕着的薄薄蒙雾间,慢慢地幻化出一个女子的模样。
  女子一身素缟,就连头上也是挽着几朵白色的不知所名的小花,清风微扬,似是月宫仙子下凡而来,又似不幸亡故的年轻女子流连凡间。
  可她的面容却是娇俏,神色也并未有什么悲伤或是痛苦的神情,反而带着几分雀跃的感觉。
  慕容衡敛首作揖,隐去了眼中的探究之色。
  “在下确是慕容衡,不知姑娘……”
  这时候能出现的女子,即使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客气一些,总是没错的。
  “绡羽。”白衣女子低声回道,许是颇久未见外人,她上上下下地将慕容衡打量了一番,然后垂眸看了看自己,叹了口气:“白云苍狗,天上一日,世间千年。此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我以为你会早些到来的。”绡羽暗自感慨一番,又恢复方才那不谙世事的模样,“我知你有许多话想要问我,但是我们需得先看看着魇食之境中,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靠着自己走过来的。”
  绡羽眸光微闪,“先将你的手包扎一下吧。”
  虽说的是包扎,然而绡羽仅是素手微动,慕容衡便感觉到自己不断向下滴血的食指完好如初。
  他伸出手来看了看,眼中不知是什么一闪而过,竟也没有再询问,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画面变幻,不过瞬息的功夫,慕容衡看到了一身大红嫁衣的自己倒在血泊之中,死去的“自己”的脸上还带着与父王母妃如出一辙的震惊之色,他看得分明,“自己”的右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是自己常常带在身边的那把,而匕首没入腹部,那血蜿蜒流出,和着那大红色的嫁衣,竟有一种炽烈之感。
  慕容衡勾唇笑了笑,这样的死法,总归还是好的了,只是……
  他的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在一个角落中找到了蜷缩着的韩钰。
  这里的韩钰,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怯生生地抱着膝盖,脸上全是血污,只余下一双原本狡黠的眸子空洞地望着前方,嘴中念念有词。
  慕容衡跨过“自己”,走近他,蹲下身来,从身上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着韩钰脸上的血污。
  他听得分明,韩钰念的是: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gǔ)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liè)余行,左骖(cān)殪(yì)兮右刃伤。
  霾(mái)两轮兮絷(zhí)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duì)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慕容衡擦拭着,眼中突然就落下泪来。(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