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镜头 三
“别睁眼…别睁眼……”
这里是哪里？天堂，还是地狱。
白光带来了安宁，安杰从未觉得如此放松过，就像被母亲保护着一般，所有的黑暗和危险都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安杰罗……”
紫丁香的气味浓郁了起来，安杰吸吸鼻子，任花香钻入鼻孔。白光里有一双手带着芬芳抚摸他的头发，很温柔，让人想到母亲或姐姐。那双手的主人声音飘飘渺渺，仿若随时都会消失：
“安杰罗…我的孩子……”
头顶传来叹息，安杰睁不开眼睛，也张不开嘴，只能听着那人自顾自的呢喃着。白光中的人又轻叹了数声，开始吟唱一首古奥的歌谣，安杰听不懂歌谣的意思，却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幸福和平静。
就好像之前的魔鬼从来没有入侵过他的房间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陪伴他的只有窗外的月光和整夜的安眠。
这是什么人……
歌谣缓缓的停止了，那人还意犹未尽的哼了两段小调，末了在安杰的眉心轻轻按了按：
“现在还不是时候，安杰罗……”
“你要坚强。”
“天上的星子永远和你同在。”
声音抑扬顿挫的说了几句，安杰是半个字都没听懂。这莫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他伸长了耳朵还想再听，但那声音就此不再出声。
时间仿佛是不会在白光里流逝的。安杰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任那白光里的陌生人描摹他的眉眼。陌生人的指尖不但有花香还有温热的柔软，安杰总觉得在哪里也触碰过这只手。
也是在梦里吗？
咚——咚——咚——
极远处传来浑厚的钟声，钟声里还夹带了一片低沉的唱咏。停在安杰脸上的手指微微一滞，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空灵里带了些哀伤：
“回去吧……安杰……”
“回去吧……”
“该醒醒了，我的安杰。”
“安杰，醒醒。”
“安杰……”
耀眼的白光一点一点褪去，黑暗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安杰动了动手指，耳畔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清晰：
“安杰，醒醒！”
“安杰！”
安杰一下子张开了双眼。
世界就像灰色毛玻璃碎片组成的万花筒，一片片格外破碎而不真切。安杰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前的碎片拾掇拾掇，拼成了一个神色紧张的艾德。
“安杰，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嗯……”
安杰感觉不怎么样，简直糟透了。他半拉脑袋都突突跳着疼不说，就连身子都和给大卡车碾过一样又酸又痛。安杰咽了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喉咙，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艾德…我怎么了？”
“别动，”艾德伸手拦住了他的动作，顺便把安杰的枕头立了起来扶他靠在上面，“你昨晚出了点状况，都昏迷了大半天了。约翰现在在家，他说过一会儿来瞧瞧你。”
约翰？安杰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自从他成为安杰罗·莫尔雷斯之后这位监护人都没怎么和他见面。他也是从旁人口中或约翰整理的驱魔档案里了解他的。当然，还有一些原主零碎的记忆。
和深渊斗争的战士，会是什么样的呢？
安杰看过约翰的照片。从照片上看他是个和善的中年男人，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约翰在照片上笑的很拘谨，比起驱魔人更像个中学老师或私人医生。丢到人堆里一点也不显眼。
但就是这样的约翰·莫尔雷斯深得教区内外的尊重。就连邻居老乔克那么古怪执拗的人，都没和他急过眼。
安杰正神游天外思考约翰的事儿，就听见房门被叩了三下。一秒钟后他卧室的门被慢慢推开了，照片上的神父就站在门口，宽脑门，红鼻头，手机还端着一杯温水。
约翰·莫尔雷斯，教区神父。
“安杰，好小伙子，快吧水喝了。”约翰咧嘴笑笑，和照片上一模一样。他把水杯递给安杰，后者接过来喝了一口，温度很适中，刚好浇灌他干痛的喉咙。
“谢谢你，约翰。”安杰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长舒出一口气，觉得自己从地狱走了一遭还活着回来了挺幸运。
约翰点点头，对艾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先离开一阵子。艾德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没忘记把门给他们关了。
听见锁芯扣合的声音，约翰转过脸收敛了笑容，目光盯在床头的台灯上拧起了眉心：
“能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我，我说不准。”安杰昨晚的记忆很混乱，只能隐约想起来卡琳娜来找他，然后就是无尽的寒冷，黑暗和白光，最后就是艾德的脸。
“艾德说他半夜听见你从床上摔了下来，他去看你的时候，发现你在不停地抽搐，两眼翻白，手机还攥着十字架。”约翰依旧凝视着台灯，看不出在想什么，“所以，你看见了什么？”
安杰有一瞬间的呆滞，约翰的话就像一根线索，或是一记重锤，唤回了他昨晚的整个记忆。他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那双凶恶的魔眼——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安杰努力维持着镇定，那双眼睛让他莫名胆寒，“我看见卡琳娜来找我，然后有个魔鬼站在她身后，它控制着她，然后卡琳娜攻击了我……”
“卡琳娜？那个去世了的姑娘？”约翰听了他的描述若有所思，“你这些日子状态不太好……上次那件墓地的事艾德也和我说了。史密斯家的女孩死的的确蹊跷，你既然看见了那种东西，就说明不能排除是那来自地狱的污浊之物在作怪。”
“那就是说，是恶魔……”
“没事少看点我的档案，安杰，你不适合接触这些东西。”约翰一脸严肃斜了他一眼，“也许你有通灵的天分，但魔鬼们也最喜欢你这种人。”
安杰沉默着没说话。约翰说的不错，可难道逃避就可以驱逐魔鬼吗？那些东西就不会再盯着自己了吗？
明显不是。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
约翰盯着安杰，一手在他前方画着十字，口中喃喃念着驱魔时的经文，似乎是想要为安杰去去邪魔。
“没事的，约翰，别担心我了。”安杰扯出个微笑稍稍坐直了点，“那，卡琳娜的事情，你会去她家里看看吗？”
约翰顿了顿，念完了最后一句经文思索了一会儿：“史密斯夫妇好像很想让我去帮他们给房子清洗祝福一下，我会顺带去看看卡琳娜的房间的。”
“所以……可以带我去吗？”
约翰惊讶地看向安杰，而后者则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在约翰的印象里，安杰遇到这种事从来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什么时候这么上心了？
这小子除了经常看自己的档案，还偷偷了解了什么？
约翰没有立刻回答安杰，而是下意识握住了胸口的十字架。
——全能的主啊，难道这是你的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