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往事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明日就是殿选的日子了，夜晚老太太专门将苏彩儿与柳芸熙叫到了梧桐苑，细细嘱咐了一番。
  “太奶奶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明日卯时四刻，车夫就会在门口候着了。”苏彩儿认真地回答着，小脸蛋儿上也稍稍有些紧张。
  苏影也专门陪着她们一起来了梧桐苑，现在正在一旁替老太太捶背，苏影的小手力气不大，可是捶得老太太就连心里都舒爽得不得了。
  “回去都把明日的东西再清点一遍，随行的丫头们也都好好嘱咐清楚。进宫与否，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还是你们自己怎么想。咱们苏家，又不是一定要靠家中的女儿才能撑起这门面来。一切都不紧张。”老太太见苏彩儿这样活泼的人儿，现下也有些紧张，便温柔地安慰了几句，“柳小姐也是。进了宫，就像彩儿和影儿的姑奶奶，虽说外人看着，是风光无限，可内心的寂寞，也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所以一切都有好与不好的一面，若是进了宫，说明你们与那后宫有缘，没进宫，也只能说明与你有缘的不在宫中罢了。放轻松来就好。”
  苏彩儿与柳芸熙皆是点点头，应了下来，两个人明日都要早起，便都起身告辞准备回去休息，苏影见状，也从老太太的榻上蹦下来，却听老太太说：“影儿，现在还早，不如你留下来陪太奶奶说说话，好不好？”
  苏影一听，连忙应了下来，同苏彩儿和柳芸熙好生告别了一番之后，乖巧地回到了老太太身边。
  “太奶奶有什么事吗？”苏影拉着老太太的手，现下已经是七月底，晚上秋风起的时候会有些凉意，苏影摸着老太太的手觉得有些冷，便赶紧去倒了热茶端给老太太，又让青竹去拿了一件披风来，给老太太拢好。
  “没事儿，就是看着彩姐儿要去选秀了，心里总回想起，你太奶奶要进宫的时候的场景。”老太太的皱纹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每一道沟壑似乎都在说着过去的岁月，“你姑奶奶是当年，你大爷爷和三爷爷出事了之后，当年的先帝为表达对忠良之臣的恩遇，由那时候的太后娘娘钦定，奉旨入宫的。你姑奶奶进宫就做了修仪，位分颇高。后来呀，你姑奶奶也争气，生了公主，为人又温和贤良，再加上咱们苏家也从没给你姑奶奶丢脸，所以她便成了当年的四妃之一。”
  苏影疑惑道：“太奶奶，大爷爷和三爷爷不是病逝吗？”她依稀记得，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时，听丹枝介绍苏家的情况时，曾经提到过，老太太的长子和三子早年是病逝的。
  老太太一愣，有些哀戚地笑道：“对啊，你大爷爷的确是病逝的，你三爷爷至于细节，你年纪小，没有听说也不奇怪。那年，长江下游洪水泛滥，多处堤坝被毁，农田被淹，百姓流离失所，长江下游不少地方都成了废墟。治水从来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各种各样的琐碎事情也非常多，后续的工作也非常困难。做好了，就是顺利完成任务，若是做不好，会遭得百姓埋怨不说，回来说不好还会有惩罚。那时候，即使赈灾钱粮中有巨大的油水，朝中也没有人愿意主动前往，先帝正在发愁之际，你大爷爷居然毛遂自荐，说要前往灾区赈灾。”
  苏影听着老太太娓娓道来，心里也似乎回到了当年的岁月里，自己那位还是少年郎的大爷爷，意气风发，心怀大略的样子。
  “你三爷爷听说了这件事，非要跟着一起同去，说大爷爷一个人太过辛苦，唯有自己也一同分担，才有可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旁人也有说什么他们趁国难之际捞油水发财，可是我苏家的孩儿，从来都是公私分明，清廉有度，绝不会染指那赈灾钱粮分毫。后来，他们二人就领了皇帝御诏，前往南方赈灾，一个月不到，颇有所成，不但安抚了当地灾民，还临时做了土堤，阻止了洪水的进一步蔓延。先帝听了消息，龙颜大悦，厚赏了我们苏家。”老太太的眼神望向堂外的梧桐树，似乎也沉浸在那段岁月里，“可是，夏季洪涝，尸殍遍野，总会引来脏东西。后来，灾情是稳住了，可是你大爷爷却染了当地的传染病，仅仅三天，人就没了。”
  苏影听得心一紧，看着老太太平静的侧颜，不知道老太太流干了多少眼泪，才能像如今这般沉静得令人心疼。
  “后来，你三爷爷在你大爷爷没了之后，却是怎么都不肯回来，说是要将大哥未完的事情都做完了，才回朝请安。这时候，那些个说什么咱们家捞油水的小人都不见了，所有人都称赞你大爷爷忠良，可是，人都死了，要这些名声，又有什么用呢。”老太太的平静的眼神里深深埋藏着痛苦，苏影不由握紧了老太太的手，想替她分担一些，“可是后来，当地却有地方官来诬告你三爷爷贪污朝廷赈灾款项，其实后来先帝也去查明了，只是你三爷爷为人刚正，断了那地方官的财路，才引得地方官员不满。可是先帝派去暗访的官员快要回到京城之前，你三爷爷就被那厮怂恿的流民偷袭，死于乱刀之中。”
  “”苏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些后悔提到了这个话题，现在的老太太，早已经历过当初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自己如今提起，只是纯粹撕开了老太太的伤疤而已。她只能静静地坐在旁边，握紧老太太的手。
  “还好，先帝深明大义，还了你三爷爷清白，还格外开恩，让你太爷爷手刃了那个猪狗不如的贪官。”老太太说到这里，眼里的感情实在是太过复杂，“经过此事，我苏家的地位更是不可动摇。可是，除了接受了授予你大爷爷和三爷爷的爵位和功勋之外，其余的赏赐，你太爷爷做主，咱们苏家，一个都没有要。你太爷爷说，用自己儿子的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咱们苏家不稀罕。”
  苏影暗暗地点点头，心里也为自己的两位早逝的爷爷和太爷爷自豪。
  “所以，先帝为显恩宠，便让当时的太后出面，让你姑奶奶进宫。可是其实，你姑奶奶那时，是有心仪的男孩儿的，那件事，我也知道。可是你太爷爷不知道，他觉得，你姑奶奶进宫，也是一条好的出路，竟是答应了下来。你姑奶奶知道后，哭得肝肠寸断，那一幕，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可那时已经是天命难违，你姑奶奶只好进宫做了修仪，后来又成了德妃。”
  “影儿，若是以后，你有了心仪的男子，千万要告诉太奶奶。只要那男孩儿品行端正，家里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太奶奶都会尽力去护住你的那份感情。就当，是还你姑奶奶当年的那份情感吧。你以后选男儿，家世都是次要的，若是你看上了一个穷书生，只要他对你好，太奶奶也会为你做主。咱们苏家，撑得起你这一辈子的生活。你一定要记住太奶奶今日的话，千万千万，莫要负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今儿我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看着彩姐儿明儿要殿选了，想来像她那般姿色，想不入选都很难了。我这心里，始终都有些心疼。”
  苏影完全没有想过，身为一个百年世家的老祖宗，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时代，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心在这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苏影拉住老太太的手，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却是哗啦啦流了满脸。她知道，在老太太这样的位置上，说出这句话是多么不容易。
  “傻孩子，哭什么，来，太奶奶抱抱。”老太太笑得沉静，似乎刚刚那些痛彻心扉的往事都与她无关一般，只是静静地抱着苏影，祖孙俩在这初秋的凉夜互相依偎，似乎要这样一整夜。
  第二日苏影起的有些晚，她起来时，苏彩儿和柳芸熙已经离府入宫了。
  辰国的选秀分为两种，一种就是苏彩儿和柳芸熙这样的贵女选秀，基本上是太后与皇上发话了，才会在全国选一次，若是选上了，便直接入宫成为嫔妃，没有选上，就回归本家。另一种就是五年一次的大选秀，这种选秀要求全国适龄的女子都必须参选，不论家世高低，这些女子入选了之后，便成为宫中女官，也有少数姿色出众的，会被皇上另眼相看，直接成为后妃，不过数量却是偏少。
  今日的贵女殿选，如果贵女被选中了，则暂时先回府中等待圣旨。圣旨通常在五日内就会送到府上，这时候也会确认贵女的位分。十日后，被选中的贵女便统一入宫，住在皇宫西侧的内苑里，由宫中的嬷嬷姑姑□□一个月的规矩，末了才会被送入后宫，成为真正的嫔妃。
  当今皇帝上位不满三年，又与皇后感情深厚，今日这是本朝的第一次选秀。国内的许多贵族女子都卯着劲，削尖了脑袋也要争得一份这皇家的荣华富贵。不论是苏影的表姐何琪，还是那日太后宫中见到的金语婷，现在应该都在宫内等待殿选，想来今日的宫中定是美人云集。
  这些都不关苏影的事，她只是有些担心柳芸熙。其实苏影并不认为柳芸熙这样的性子适合进后宫，可是若是不进后宫，柳芸熙说不定会与自己的母亲更生龃龉。苏影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柳芸熙进宫，还是不希望柳芸熙进宫，便只呆呆地坐在浣花居内看着窗外，等待苏彩儿和柳芸熙事成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