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茶

  近几日春雨连绵，浣花居假山池边的桃花已经将要落尽，花瓣随着细雨飘落在池水上，却是不觉得萧瑟，反倒平添了一丝意境。
  这日苏影起身后，让一个小丫鬟去给老太太传了话，说晚些再去请安。
  苏影要先去看看二婶婶曾氏。
  抑郁病人极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其中，天气变化带来的影响也占了极大的一部分。前些天每天都是和风暖阳，苏影给曾氏的“安慰汤”居然极管用，曾氏当晚就开始不失眠，随后食欲也变好了不少。
  苏影还特意跟专门照顾曾氏的燕大夫沟通了一次，燕大夫听说苏影的“安慰汤”用了红枣黄芪，居然赞不绝口。曾氏刚刚生产出月子，又心悸躁动，前些日子已经是气血两虚，红枣补血，黄芪补气，没想到苏影随便挑的甜羹竟是正对曾氏症状，真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燕大夫还把苏影夸到了老太太那里，夸得苏影不好意思极了。
  这几日阴雨缠绵，曾氏情绪又有些反复，白天总会觉得心里闷闷的。苏影昨日知道后，觉得得尽早去给这位二婶婶做做心理疏导，不然严重的话甚至可能会前功尽弃。
  苏影特意让丹枝给自己穿了一身鲜艳的缎面杏红色牡丹裙，出门前又看到满池桃花，突然灵机一动，让丹枝在院中挑了几株开的极好的各色山茶，扎成一束，准备一并带给曾氏。
  如今苏影到曾氏的芝兰院已经是熟门熟路，院中的香莲见到苏影来了，赶紧笑脸相迎，也不通传，直接将苏影主仆引上了楼，径直到了曾氏的寝间。
  曾氏正在床上半窝着，一旁的玉荷正在给曾氏喂药膳，见苏影进来，玉荷赶紧起身行礼，曾氏也眉开眼笑：“影儿来了？”
  如今，曾氏好多了，芝兰院上上下下的奴才小厮都对这位三小姐感恩戴德，不然每日提心吊胆，生怕闯了祸被喜怒无常的主子责骂。而香莲玉荷是曾氏的陪嫁丫鬟，见曾氏受罪，她们二人也是心疼又担心，如今看到自家主子好多了，自是极喜欢这聪明伶俐的三小姐。
  曾氏更是不用说，她自己没有女儿，所以本来就极喜欢女孩儿。苏影儿冰雪聪明，生的又是漂亮可爱，还帮曾氏解了身心之困，如今苏影说什么，曾氏便就是什么。甚至有几次，二老爷苏殾哄不住情绪反复的曾氏，还会着人去请苏影来。曾氏次次看到苏影就像花儿见了太阳似的，整个人都会明艳一些。
  “二婶婶，你看影儿今天给你带了什么？”苏影说着，将五颜六色的山茶捧到曾氏面前，茶花花朵偏大，苏影的小脸埋在里面，曾氏都快看不到了。
  “二婶婶你看，这个单瓣儿大红的是贞桐山茗，那种多瓣儿正红的是宝珠山茶。这黄的叫黄香，这粉色带白斑点儿的是鸳鸯凤冠，还有这正粉的是十八学士，因为花瓣儿有十八层呢。还有这个”苏影说着，小手有点艰难地从花束中间抽出一朵粉色偏白的巨大茶花，“这是童子面，现下是粉色，待花儿完全开了之后，就是白色，就像童子面孔，白里透着点儿红!”
  这些茶花知识有一部分是丹枝教的，还有一部分，是苏影自己翻看了素爱茶花的苏影儿一直放在案上的一本《海榴集》学来的，海榴便是山茶花的别称。
  曾氏看着苏影有些吃力地抱着一堆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苏影见二婶婶笑了，自己也嘿嘿笑出了声，将手中的茶花尽数递给玉荷，让她去找个大瓷瓶插起来。
  “近几日天气不好，总是灰蒙蒙的，所以影儿拿些鲜艳的花儿来，放在屋内，二婶婶看着也开心，心情好了，身上自然也舒服些。”
  曾氏虽然不是那么懂花，可是也知道这其中有几株明显不是凡品。苏三小姐素爱茶花和茉莉是苏家人都知道的事，老太太也偶尔会搜集一些好看的名种山茶和茉莉来送给她，可从未听说三小姐将花摘了送给什么人。曾氏听了苏影说只是为了让她开心便折了这些来，心下满满全是感动。
  玉荷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将花叶整理好，放在了一个浅碧色的冰裂宽口瓶儿里，搁在房中圆桌上，煞是好看。
  说来也是奇怪，曾氏现下什么烦闷都一扫而空，仿佛外面的雨声都变得悦耳起来。曾氏便拉着苏影的小手，让她在自己床边坐下，轻声细语地与她说话。
  过不一会儿，便有人敲门，来人是铉哥儿和抱着小娃娃的乳娘，曾氏笑着让儿子和乳娘进来。
  除了最开始的家宴和后来被老先生拎着到老太太面前告状，苏影这是第三次见到铉哥儿。
  苏铉今年十一，性子活泼喜动，像极了他的父亲，开朗大方。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平日里挨的老先生教训也是家里哥儿最多的一个。现下苏铉见苏影在屋里，也不害羞，给母亲行礼后，又大大方方的叫了三堂妹，随后才坐在了房中圆桌前。
  “这茶花看着便知品种不凡，一看就知道是三堂妹院子里的。这山茶三堂妹连太奶奶都不曾舍得送的，如今却折了来送给母亲，实在有心。真真是多谢三堂妹。”苏铉坐下就看见了桌上的茶花，便笑着开口对苏影说了话。对于这个三堂妹，苏铉原也不熟悉，只是最近听说自己母亲能够慢慢好起来都是亏得这个小人儿，苏铉心里感谢，自然乐意亲近苏影。
  苏影知道这花的小主人苏影儿极其爱惜这些花儿，平日里，苏影也会上心地给花儿培培土浇浇水，还会学习询问相关的知识。可是苏影觉得如今折了来给曾氏，只会帮助更大，不会辜负了这些花儿，便折来了。听了苏铉的话，苏影也是笑开了回道：“铉哥哥若是喜欢，下次且来影儿的浣花居观赏便是。如今我日日来二婶婶这里，铉哥哥也别三堂妹三堂妹的叫了，只叫我影儿便可。”
  苏铉看着自己这个妹妹笑起来明媚的小脸，还有那仿佛要荡出水来的大眼睛，心下喜爱极了，点头应了下来。
  这边曾氏边听着这对堂兄妹说话，边抱了小娃娃在怀里逗弄。听得苏影这样说，自己也觉得开心极了，插嘴道：“如此甚好，影儿以后也常来玩，就当二婶婶这里是自己院儿。若是铉哥儿欺负你，尽来告诉二婶婶，二婶婶帮你训他!”
  “母亲偏心!”苏铉嘟着嘴叫了起来，惹得曾氏和苏影笑成了一团。
  曾氏怀中的小娃娃似乎也被开心的情绪感染了，小胖手颤颤巍巍抓住了曾氏披在身上的长发，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二婶婶，小堂弟如今可有名字了？”苏影的注意力被这可爱的声音吸引了过去，低头边逗弄着小娃娃边问道。
  “你二叔已经起好了，你小堂弟呀，名字叫苏钰。”曾氏如今身体好多了，便有了余力来管这个小娃娃，每天看着逗着，越来越爱。现在抱着小小的钰哥儿，曾氏的声音比刚刚还要温柔好听，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苏影探头看这个小娃娃，见小娃娃眨着黑黑的大眼珠，也在好奇地端详自己，小脸小手粉嫩嫩的。苏影没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钰哥儿的小胖脸，戳痒了钰哥儿，竟对着苏影咯咯直笑，笑得苏影心都快化了。
  “钰哥儿真可爱。”苏影发自内心的感叹了一句。
  苏影其实也很喜欢来二婶婶这里，觉得极为轻松自在。可能二婶婶是她两辈子加起来主动帮助的第一个人，苏影看着曾氏好起来，仿佛自己内心也在慢慢得到救赎。
  苏影苏铉陪着抱着钰哥儿的曾氏又笑闹了一会儿，曾氏还命人给两个孩子传了早膳。苏钰个子不大，饭量却不小，喝了粥还能再喝碗豆浆，吃了两个馒头还能再吃俩包子，苏影看呆了，直看得苏铉不好意思。
  芝兰院已经有几个月不曾这么热闹，屋内的笑闹声盖住了春日滴答的蒙蒙细雨，一同滋润了整个院子的土地和空气。
  过了好一阵，苏铉突然大叫了一声，赶紧问身后的小厮：“文元，现在什么时辰了？”
  叫文元的小厮无奈地回答道：“已经巳时一刻了，刚刚奴才想提醒来着，可少爷你不让奴才开口。”
  苏铉嗷叫了一声，连忙站起来跟曾氏和苏影道别：“母亲，影儿，我得去书房了，老先生说我今日巳时之前必须得到”
  看样子是迟到了，只怕黄老先生又要气的抖胡子了。苏影光是想想，便一下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苏铉故作生气地看了苏影一眼道：“等本少爷下了学再教训你!”
  苏影笑得停不下来，说道：“铉哥哥快去吧，不然又要被黄老先生拎到太奶奶那儿去了。”
  苏铉有点不好意思，正想回怼几句，可是文元在后面又催了一次，苏铉这才慌慌张张赶紧出了屋，老远都能听到他风风火火的动静。
  苏影见苏铉离开了，想着自己还得去跟老太太请安，便多嘱咐了曾氏多注意身体记得吃饭之类的话，随后也起身告辞，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