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折转过楼梯,刚到门庭处,一袭寒风就紧着来,紫楠夺过我的书,催我赶紧拉上拉链。灰蒙的染色雾上了天空,朦胧着直逼枯林而来。从干林里就卷起一阵风,直插过树坑间的缝隙携着一股散飞的脆叶,吱吱乱响。我和紫楠顺着自习室散水的围角一路小跑,隔过转角便径直钻进食堂后门里去。
  八点半,窗外路灯下新年的第一场晶莹便闪烁了起来。
  主泽回家了,我想是因为避免气氛的尴尬。我始终不太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尽管反复确认,他们再三强调说你和主泽这么好的关系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们神情指定不是骗人的,可我还是无法探寻出这事情的源头。刚刚在食堂里我打趣的开着玩笑问紫楠这件事,她说是真的。毫无疑问这次看来确实是真的。那晚的教室里主泽一直坐在最后的角落里,从猜灯谜一直到看完灯展,从头至尾我都没有再看到他。古月丹和正第却一直在一起,显得平静,和往常一样。唯一让人稍感蹊跷的也只是KTV里她俩独自阵营的游戏。似乎想两个人同时饮酒醉,可这根本就是她俩熟悉的模样。主泽向古月丹表白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是别的什么人,那我倒也不是实在惊讶。可为什么偏偏是古月丹,他明知道古月丹和正第的关系最好,难道是为了报复,那也不像,虽然他总是和正第分分合合的,可却一直藕断丝连从未了断过。不,绝对不是报复,前两周的一天中午,我都见他俩一同从饭馆走出来。那这次难道是蓄谋已久,一直潜伏着终于露出了马脚,或许就是这样,他一直见一个爱一个,有时直白有时潜伏。还是想不出究竟!毫无征召,也丝毫没有预示。哎,主泽,你到底想要哪般是好。
  裹上被子,翻来覆去,明明接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却又不想入睡,便又习惯的插上耳机,任思绪随意招摇起来。突然记起上一周回家遇上伟杰,他硬拽着我说出去聊聊,本决定好是想拒绝的,可突然一瞬间他明显的拉下了脸,我便就随他去了。一招手,我们就坐在出租车上闲聊了起来,一路上他都没有提及上次借钱的事情,指定是他忘了,像他家庭如此优越的人也不在乎这点小钱,更何况,像他如此之繁忙的人,不忘了才怪呢。接受过他太多的恩惠,我怎敢好意思提及。随意的聊了几句,他便拨弄着电话,眼睛盯着另一只手上的屏幕露着斜异的笑容,“喂,杰哥。”清晰的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恭敬的问候声,“他妈的,咱这会才接!”“哥,刚才有点忙!”“你忙个球,有没有包厢,就三个六了。”“杰哥你们几个人?”“你他妈管我们几个人,就三个六,我们好多好多人,我马上就到。”电话那头正欲解释,伟杰早早就挂了电话。“他妈的连这些事情都弄不好,猪头玩意。”这一句后续的补充,像是说给我听的,又像是说给司机听的,或许都不是。静默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的荷包香,根本不用多余的气氛回敬。“哎,师傅,从前面拐口处转个弯,咱们回过头去皇冠。”说着他把其中一个苹果六扔在两腿之间的座椅上,从红色短裤口袋里掏出中华来,拔出一支来递给司机,司机师傅毕恭毕敬的接住了烟,借着司机的火他点着了烟,“哎,南木,你知道前一段时间斌祖被抓了!判了十一年。”我见了新闻报道,也确认了图片上穿着黄马褂中的一群人中有他,虽然他留着光头低着头,但肯定那就是曾经赖气十足的我隔壁班的同学。“他居然被定性为黑社会性质的积极参与份子。”他立即打断我的话说“他就是个傻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大哥才判了十五年,你想想,十一年,他就是一个小啰啰而已,猪头,二逼!”换了一口气他接着说,“不过他到也帮了我不少忙。”司机不时的用余光注意着副驾上的年轻人,“你也别乱整了!”“哥是生意人,不是社会人!”话题就此被打住了,一路上司机师傅偷偷打量着他旁边的平头哥,那眼光里是敬畏?是欣赏?是一种真真实实的厌恶,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嘲讽。
  ……
  我喜欢看雪,爬卧在床上,注视着它优柔轻羞的舞蹈,雾着连灯,漫天纯色的精灵快活的抖擞着,不妖不娆,清浅的伏落在屋顶上,枝丫上,连那平时倔强至极的针松,也深深赖上此时洁白的温柔。我喜欢在夜色里看雪,悄悄的竖起耳朵听它补续绵迷的耳语,不偏不倚躲在它沉迷认真的安逸里,静静的望着它铺散神奇的魔法围裹上爱美的新装。我喜欢雪,不知不觉就跑进它浅色织围的梦里去,陷进那片本真渴望的童话世界里,沉浸在王子公主凄美的誓言里,偷偷暂时的遗忘被它诱惑的行路里。
  正探寻着欢闹声的源头,欲想跨上台阶,往热闹处去。紫楠伸出手挑选着还未扰动的新雪,我正指着树台下洁白的一围,刚听到跑动声,还未还得急反应,只刹那后颈处就刺拉拉的冷扎起来,“奥,奥!”,我尽可能的咧着身子不由自主的连着□□了几声,望着正在得意洋洋脱口大笑的正第,我瞅准机会便飞速追奔了上去,她早先就做好了准备,抚着突出印花的隔墙,只一瞬,便没影了。我不禁站台台阶上停下了脚步,迅速拉开拉链扯着衣角抖动着衣服,不时的向前挺直了腰杆,一些残余的碎屑顺着后背滴落下来。操场上他们正奔跑着玩的不亦乐乎,“来,让我来帮你取。”古月丹刚上台阶,一脸温柔的朝着我说,面部表情很随和,并不掺加任何的韵意。说着她迈了一步,她似乎刚揭起我后颈的衣领,雪团本以消失的干净,只留着一股腾腾上升的潮气,刚想着拒绝她,可又一瞬,同样的结果,一直望着我逃跑的她笑的很是灿烂,而我却又变成和原来一样搞笑的猴子。紫楠有点闷闷不乐的帮我取出了已经消融的雪块,带着怨气把它扔的老远老远,她责怪我没有戴上她送的围巾,怨我没有待在台阶下等她。此刻,她站在单杠旁一言不发,注目着操场里欢闹的打雪仗的人群,顺着手指第一颗清莹的雪水滴落下来,手里晶亮纯白的组合形状正在慢慢变形,连落了几滴被给予热情温度的流珠,轻轻钻破脚边松软的铺雪,偷偷扩散开来。“走,跟我走。”紫楠的脸上似乎还带着怨气,却也不愿意挣脱我的手快速的逃离了众人的热闹。
  “谁是紫楠,站起来!”
  迅速雀然的安静中,靠着窗户的座位上,紫楠不知所措的缓缓站起来,教务主任瞅视了几眼紫楠,立即迈着小短腿钻进教室的有道里,他张望着四周,审视着每一张脸,那神情,明摆着任何一个躲避的神情马上就会成为怀疑的对象。他迅速的抚了抚眼镜,像是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他背对的双手里卷着那本早读时遗落的课本,正朝着我这边的过道走来。突然我心跳开始加速,那些被死死遗忘的细节转瞬就如此清晰,课本就是那天被追的时候忘却的,而那头穷追不舍的驴子正是这位准没错。刻意瞥视的余光里,他已经逐渐靠近,在这心慌的一瞬间,我瞭到紫楠坚定的眼神时便早早的做好了准备。我向后挪了挪凳子,双手轻拄在凳子的两围,准备时刻起身,承认那天的那个男生便是我,我是南木。很令人意外,不过他还是怀疑的审视了我几眼,他望了一眼天花板,似乎是在回忆,他肯定被卡在了某处断片的回忆里。我正慌张的要死,身体里喷散出一股浓浓的热气被裹在厚厚的衣服里,无法逃脱,后背早已升起了潮温,面部也发了烫。他没能坚持到我不攻自破的下一秒,便转回了身。“紫楠,608,第二名。”“哎,你叫什么名字,就你,靠窗的那个!”还悬着的心跳又被担了起来,我站起身强忍着不慌不忙,坚决的说“南木!”他瞟了我一眼,低下头又迅速抬起头,“奥,南木,不错!不错!613,第一名,你坐下吧!继续加油!”他原先哄厚的语气变得很是随和。“以后注意点,别在把书弄丢了!你也坐下吧!”临出门时,他又瞅视了我一眼……
  一边溜着雪面,小心跨两步穿进小树的通道。“你究竟要干嘛?”紫楠望着四处张望的我不解的问道。忽然我发现了相当合适的目标,立即抽身回走了两步,快速环视了一圈周围,顺手拿起了依立在筒边的簸箕和笤帚,快速转身接连的曲倒示意紫楠往里去。“你觉得哪个位置好一点!”“再往里一点,那边宽敞些,好收集雪。”我没说干什么,可确确实实紫楠早就猜破了我的心思。“那边宽敞是足够宽敞,可连着的围墙后就是行人道,要不就在我们平时背书的地方怎么样。”紫楠夺过笤帚就往那边去,脸上先前布散的迷迷的怨气早就被枝头翩翩洒落的剔透抚绕的平展,此时她竖举着笤帚迈着奇怪而可爱的步伐,那姿势像极了正在悠闲巡山的小钻风。紧跟着她的脚步,我躬下身,隔着地皮斜立起簸箕跑了起来,顺着边角超过紫楠笑着拉起声来“大王叫我来巡山呦……”
  一瞬间阳光刺破了灰蒙蒙的天空,直插过林角高耸的枝干,迅速补滑过林地铺整的白毯,直勾勾的朝着石凳边的缝隙里去。紫楠寻了两片椭圆而大小均匀的林叶,“就当作眼睛吧!”她边说着一边认真的摆弄着调试起来,“南木,你说是让它直眼呢?还是让它抛起媚眼呢?”我正急促的寻视着代替雪人的手臂的物件便没有顾得上回答。“你说是用叶片的正面好还是用反面好?一面沉的褐黄,另一面染的葡红。”“你自己选择,你按你喜欢的颜色来做。”我着急的四下环顾着,并没有发现特别适合代替物,便捡起几根盘扭的碎枝,懊恼的往回走。刚瞥到那雪人的面部,我就毫不犹豫的扔了手中的碎枝,“奥特曼!奥特曼!”一临近紫楠我就忍不住不由自主的冒出这实属喜感的词来。面前雪人长长的脸部器官全油不同类型的林叶代替,微微上扬的嘴角上沾铺着细直的鼻头,再往上,那睁红的眼睛稍稍斜移,活像是暗恋里抛送出的妖媚秋波。“这眼睛似乎不大对称,”紫楠嘟着嘴似是不满意的说。她重新审视了一番妖娆的奥特曼,笑着又继续调换起眼睛的角度来,为了更加相似,我也投入了老本行,认真的削弄起奥特曼的发型来。
  枝头新结的晶莹剔透的花朵逐渐隔隙光轻柔的飘散起又一场浪漫的童话语,闪跳的波光里,我们各自伸起一只手捂扣着对方通红的耳朵,另一只手围聚在一起,同时不停的呵气。似乎并不需要多余的情话,连偷笑的奥特曼都嫉妒的明白。
  实在是令人惊奇,坦白的让人无可挑剔。我并没有追问,主泽便开始从头至尾讲起了那件谜底的经过。没带上任何情绪,甚至连语气助词都统统省略,就像初中时朗诵课文一般,有时卡顿,但不省略任何一段细节。那天他和我一起上了球场,没感觉有什么不对,或许是我心事重重便没去在意他策划中抖乱的心跳。毫无疑问,那发生的间隔便在他迅速让别人换上他位置的端口中。主泽说他快速走下球场,径直便往教室里去。因为他提前就知道古月丹留在教室里布置教室,刚迈进教室门口,无意中他就莽撞的踩破了一只气球,大家正忙的不亦乐乎,便没有在意他慌张的行为。他焦急的站在讲桌旁四下快速寻觅,可却不见古月丹青俏的身影。失望中他把装饰的紫色彩带递给□□便往门口走,可不偏不倚恰好遇上了古月丹。这似乎就是主泽所期待的缘分。说到这,我硬生生打乱了他想要再次重温偶遇的念想,也说不定他脑海里或许又在勾画着无法改变的结局,想偷偷篡改,却早已尬尴定格。“当时正第不在吗?我去的时候她也在教室呢?”主泽听完我的疑惑,片刻间他竟也会烧红了脸,他立即点上一根烟,“哎,虽然和正第分手了,但我感觉像是从未分尽过,扯不断那丝,剪不完连理。”他边吐着烟雾边赶上了一声无奈而又随意的感叹。“你接着说。”我挪坐到主泽对面的床上,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来望了望窗外。他把打火机扔给我便接着继续到,我叫住了古月丹,望着她深邃乌黑的眼睛,我让她往旁边走走,生怕被别人注意到。她边走着边问什么事!以前,他一直充当着我和正第之间的联络员,有时我心情低落时她也会逗我开心。说着主泽笑了,是呀!望着那丝滑标准清纯的脸颊,在别说掺加上温柔甜美的笑容,哪个男人不会动心呢?我问她能否给我两分钟,她逼问着让我快点说。然后我头脑一发热就说了,说的什么我记不太全了,似乎很肉麻,像是情诗,又像是歌词。当时我懵了,什么都不记得,随后突如其来的狠狠的一巴掌印在我的脸上,那瞬间我立刻便清醒了,我都不知道正第和王婷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古月丹哭了,接着我便在大家的嘴里出名了。主泽自嘲着捻着脚踩灭了刚扔下的烟头,我想同他到底喜欢的是谁?可我并没有开口,感情的世界真的太过奇妙,就像云雾里躲藏的山峰,你永远都能看见它缝隙里变幻的模样,却一直擦不亮那峰顶飘流的雾云。我们总是太过容易就喜欢上一个人,那没错,因为有时我们是彼此猜测的峰顶。
  总有那么一串不吵不闹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时光在我们的指缝里轻轻流走,生活像是机械式的被定上了发条,循环往复的划着三点一线的节奏,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自己把自己压制在题海的世界里,有时看着英语单词烦闷的想要撕扯完书页,也有时为做出一道疑惑的数学题而兴奋的手舞足蹈。或许扣不住记忆的流程,也不指望系住那些铺张的口袋,可这普通的长流却一直积累着我们想要飞翔的愿望。
  岁月不惊,时光不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