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诡异的战斗
以他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尽是一片荒凉的肃杀之气,这种如荒凉万古的气息仅以肉眼便能清晰察觉到,一经触目,便能感受到一种凄神寒骨的苍凉。
张帖儿抬眼看向殷泓,璎珞红的眸子中已经看不出一丝人性,没有愠怒,没有惊惧。有的只是无尽的贪婪和暴虐的杀戮,在他彻底催动百鬼符衣、强行将符衣熔铸于体魄之中后,他的情感似乎也被暴虐的百鬼符衣同化了,此时已经分不清两者之间是谁在占据着主导的地位。
这件自古战场炼化而来的符衣在赐予他无上的攻防之力时,同样也在向他索取一些不可视见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在殷泓看来极有可能是张帖儿并不算强横的灵魂。
张帖儿机械的转动头颅,脖颈处的骨骼宛如折翠竹似的清脆作响,他此时肉体虽然如陨铁铸就,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魂魄的震颤,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大手紧攥着自己的魂魄,正在一点一点的抽离而出。
这种感觉也是张帖儿第一次体会,在外界,由于气运的缘故,兵家修士已经凋零不堪,他极少能有机会在对敌人彻底催发这件珍贵的百鬼符衣。
张帖儿神智有些错乱,跟喝醉了酒似的,而后他从怀中摸出一张青色材质的符箓,轻轻搓揉,青色材质的符箓并没有燃烧,而是随着搓揉缓缓化作袅袅青烟,他轻轻一吸,将那缕符箓搓化的青烟吸入鼻息之中。
这张品佚不低的符箓是他此行专门准备的,搓化入体后,可以让他暂时保持巅峰状态,从而不受符衣的侵蚀。
神智恢复清明后,张帖儿眼眸中宛如鬼化的情态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灼灼滚烫的战意。
他抬起只剩一截白骨的右手,眼中凶厉如刀光欲喷,真正让他愤怒、不惜付出巨大代价彻底催动符衣的不是因为这截差点被削断的手骨,而是他被殷泓缴械了!
这对于任何一个兵家修士来说都是抹除不掉的耻辱,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就像附骨之疽一般钻入心头,尤其是对张帖儿这种没有吃过败仗的名门将种来说,极有可能会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心坎。正如两军对垒之际,意气风发的喊擂将军,莫名其妙的不知被从哪里袭来的利箭刺死一般,接下来无论如何鼓动气势,仍旧难以挽回已经溃散的军心。
张帖儿想要抹除这股耻辱,唯有亲手斩杀殷泓!
他将裸露白骨的右手抬起,放在嘴边狠狠舔舐,宛如嗜血的怪物那般,一脸的沉醉之色洋溢而出。
下一刻,他骤然发难。
在他发难的瞬间,那一身缭绕不绝的黑气仿佛刹那间被疾风吹散,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凭空消失了。
依托这座尚未苏醒的超级古战场遗址,再加上百鬼符衣的加持,他如纵游在某处地域的蛟龙般兴风作浪。
那杆大戟还被钉在山地中,而他的主人却是依靠着符衣隐匿身形,走弧字形路线向着殷泓冲杀了过去。
殷泓嘴角冷笑,金甲之光如游鳞闪动,身形却是纹丝不动,一股精纯的精元之力刹那间如潮水泛滥般铺开。
张帖儿利用高速移动来错乱气流从而掩盖自己的行进轨迹,但这在殷泓眼中恰恰是一个最大的破绽。
此时殷泓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如看着一汪水潭一般,任凭游鱼如何在水面上疾游,虽然是看不到游鱼的影子,但能够看到激荡起的波纹,经验老辣的捕鱼者完全可以凭借着泛起的水纹来判断游鱼的踪迹。
同理,任凭张帖儿速度如何极致,他的移动定然会带动气流,速度越快,气流波动就越强,因此殷泓完全可以凭借着捕猎周遭气流的振动来判定张帖儿的方位和路线。
尤其是在他张开精元之力后,他的感知便如蜘蛛结网捕猎一样敏锐异常,轻微的气流划过他张开的精元之力“幕布”上时,殷泓能够瞬间捕捉到张帖儿的行踪。
姜还是老的辣,任谁对上身经百战的殷泓估计都不会好受,且不说实力差距如何,就单是这近乎妖孽的经验就足够对方头疼一阵了。
在殷泓彻底张开精元之力后,张帖儿却是迟迟没有现身攻击,而是顺着精元之幕游弋了起来。
显然张帖儿并非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将种子孙,对于一些生僻的战斗经验也是有所了解的。
张帖儿此举自然别有深意,既然殷泓张开精元之幕以此来判定他的攻击路线,那张帖儿便先搅碎这片平整如布帛的精元之幕。
一条游鱼游弋于平静的水面,能够根据水纹来判定其游行路线,可若是在激流澎湃的湖水中游弋呢?
只要这条“鱼”不自己跃出水面,任你眼光如何毒辣,也依然寻觅不到丝毫踪迹。
两人的战斗并不是一个照面就直接开打,而更像是斗智斗勇。
殷泓同样施以对策,将囊括这一小片区域的精元之力迅猛收拢而回,形似滚烫的金液灌入他那壮硕的躯体之内,此时他就像一尊鎏金铸成的神祇金塑。
而后他轻轻闭上眼眸,在红烛镇这座古战场中淬炼了七百余年的神魂如无形的触手一般向外开拓领地。
俗世中有神魂卷之不盈一握,舒之其弥六合的说法。而且神魂一向都是极为缥缈的存在,无影无形,难窥其貌。但它所传递而来的感知却是比任何阵法都要精准,甚至不受灵力、气流这种外物的影响!
但轻易大范围的铺展神魂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神魂极为脆弱,且极难修复,一旦受创,将会伤及根骨修为,一般不到面临生死之境的时刻,极少有人会动用这种手段。
尤其是炼体者,对于神魂更是呵护有加,由于炼体者主攻筋骨体魄,极少会涉及神魂之力,所以哪怕是面临绝境,都不会轻易释放神魂。
一来神魂是整个人的本源所在,远远比肉体重要的多,即便肉体成泥也可以重铸,一旦神魂湮灭,最好的结局就是成为一具空有蛮力的傀儡。二来是百家公认的,神魂不灭,其人不死。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修者只要保留一缕神魂本源,便可以借助气运的温养,再次重生。这种重生在道家被称为夺舍,兵家称之为夺尸之法,佛家称之为转生。
由此可见,神魂对于修士的重要性。
身形几乎化为烟缕的张帖儿蓦然感受到一股神魂之力的冲击,没有丝毫防备的他差一点就被这幕神魂之力冲击的现出真身。
由于他体内战魂积聚的缘故,并不擅长神魂之力的他此刻却是对神魂之力极其敏感。
他的身形只出现了一瞬间的波动,便又再度隐匿。
殷泓似乎是被这种蚊蝇似的攻势恶心到了,张帖儿这种手段却是有些恶心人,找不到他的位置或者游弋的路线,敌对者却能够随时发动攻击。
因此在张帖儿身形波动浮现的一瞬间,殷泓几乎是凭空出现在那处细微的涟漪处,不由分说,一记刚猛的拳罡直接砸下。
这一记拳罡声势十足,落拳之后,拳罡翻卷着向外振出,一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奔袭流淌数十丈才慢慢消溃。
此情此景像是一颗小石子激起了千层浪纹一般。
殷泓出拳的速度如拳雷天降,没有丝毫预兆,但张帖儿在自己暴露行踪的那一刻就已经心知不妙,没有丝毫停滞,又是纵速游弋。
张帖儿虽然逃过了殷泓致命一拳,但仍旧是被如浪涛般扩散的拳罡波及,那带着几乎能够燃烧灵魂的拳罡气息波及到张帖儿时,被一身阴森气息裹挟的张帖儿宛如处在龙窑熔炉中炙烤一般难受。
依托这处古战场遗址中流溢的阴戾气息藏身的张帖儿,在殷泓这一道能够灼烧灵魂的精元拳罡下,他所能活动的空间被压缩了!
更要命的是,殷泓一拳落空后,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愈发猛烈的轰击这方地域,一拳接着一拳捶打虚空,金色的拳罡如倒映着夕阳光辉的涟漪般向外扩散。
拳罡涟漪所过之处,空间都流动着淡淡的金色纹路,宛如一幅极具匠工之能的山河画卷。
殷泓在以炙热的精元拳罡压迫这片天地的阴戾气息,从而来压缩张帖儿所占据的空间。
殷泓这一手,简直就是神人手笔。
既然你身化鬼魅,我便让此处金光湛然,让你无处藏身,躲无可躲!
被金色拳罡涟漪充斥的空间愈来愈广阔,阴戾气息节节溃败,恰似残雪遇沸水那样一泻千里。
按照张帖儿的打算,原本是要隐匿身形,让对方摸不出自己的攻击路线,从而找到那丝施展拳脚的契机,只要殷泓一个不留神,一顿如狂风骤雨般的拳罡便会向着殷泓倾泻而去,即便他体魄再强,也断然扛不住彻底催动符衣的张帖儿的狂猛轰击。
张帖儿哪曾想到殷泓竟然来了这么一记妙不可言的无理手。
不愧是曾经开疆拓土如摧城拔寨的征伐大将军!
金色的拳罡涟漪以殷泓为圆心持续向外席卷,短短片刻,就已经开拓出数百丈的领域,在这片金色拳罡席卷的领域内,任何阴戾之物都要被燃犀照鬼似的显露而出。
张帖儿一退再退,丝毫靠近不得殷泓百丈之内。
此时张帖儿面临的情况就像垂死老翁望娇妻,空有一腔燃烧欲,奈何身不由己。
张帖儿根本不敢靠近那片被金色拳罡充斥的地域,只要他身形进入拳罡笼罩的范围,那件符衣上流溢出的阴煞气息就会立马显露出来,而等待他的定然会是殷泓气势汹汹的一拳。
但是一退再退终究太过于被动,从殷泓目前凌利的出拳架势来看,他那拳罡别说囊括整座镇子,就是囊括整座七星山脉也不是不可能!
难不成就这样带着破碎的心境和耻辱灰溜溜的离去?!
以他张帖儿在帝都的名望还不允许他如此作为。
就在张帖儿束手无策时,那位宛如盘坐天际俯瞰人间的年轻国师轻声提醒道:“张将军,操控百鬼符衣上狂暴的战魂之力,打破殷泓布施的神魂。”
这一提醒如当头棒喝,张帖儿瞬间明白了其中缘由。
这位年少便已扬名帝都朝野的年轻将军终于是停下了极速游弋的身形,主动放弃自己占据的领域。
在张帖儿显现出身形的那一刻,一股令这片山脉都是有些摇晃的战魂之力爆发而出,仿佛这片天地突兀的降临了数十座古战场遗址一般可怖。
张帖儿面目如恶鬼,即便是有着符箓的护持,此时蓦然间全部爆发而出的神魂之力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他根本就控制不了。
他鬼啸一般,说起话来都是带着一股虚幻而又震慑人心的回音,“殷将军!邻水登山送将归,你所统治的时代结束了,下一个绝世名将,只能姓张!”
殷泓停下不断轰击的刚猛拳意,“一个只能依靠古战场遗址和外物作战的武夫,也配称为绝世名将?!”
而后殷泓突然递出一拳,这一拳不是递向张帖儿,而是递向虚空。
一拳打碎数百丈范围的金色涟漪拳罡。
停驻于空间中的拳罡如金铸镜面被尖锐物敲碎一般,簌簌而落。
殷泓又说道:“何为绝世名将?你什么时候能放下对于古战场遗址的执念,才能算是窥得皮毛!”
“山河格局小,斥军划天地,何必拘泥于一方小小的古战场遗址?绝世名将一经现世,山河都会为之臣服。”
“就像这样!”
殷泓又是递出一拳,隔空打在脚下山地。
整座山脉,并不稳固的山根一瞬间尽数断绝!
殷泓手掌平托而起,后三山竟然如悬空岛屿一般向上漂浮了数丈。
他反手便托起了三座大山。恐怖如斯。
张帖儿看到这一幕呆了下来,一时间竟是忘记了攻击,不知是因为太过于震惊还是在体悟殷泓这番晦涩言语。
殷泓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向外横铺开的神魂之力如退潮之水一般回拢。
“张帖儿!休要听他妖言惑众,他在收拢神魂!”
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而起。
张帖儿瞬间回魂,身形扯出一条黑线,鬼魅般追击不断收拢的神魂而去。
此刻张帖儿的血液里都是流淌着哀嚎不止的残破战魂,他那挺拔如绝世名枪的身躯中,更是宛如沸腾的凶煞古战场一般,浓郁的战魂之力就欲井喷而出。
“殷将军真是好算计!”
张帖儿满载着阴戾战魂的拳头和声音同时落下。
殷泓脸色一沉,原本无声收拢的神魂此刻滔滔然若天倾洪流奔腾入体,隐隐间竟能够听到细微的哗哗水声。
同时,他也是迎着张帖儿的拳头而去,以拳对拳的架势。
张帖儿岂能如他所愿,在殷泓腾冲而起的瞬间,张帖儿便身形一错,拳头紧紧锁定那面神魂。
以拳换拳并不是张帖儿想要的结果,张帖儿想要一拳崩碎或吞噬了殷泓的半数神魂。
双方拳头同时捶落,但并不是对接,殷泓捶在了张帖儿熔铸符衣的躯体之上,而张帖儿一拳捶击在了那面神魂之上。
殷泓外放的神魂瞬间被捶成细密的碎片,强劲的拳风裹挟着神魂碎片向远方吹袭而去。
身形被捶飞的张帖儿撞在了后三山的一座山体上,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座没有一丝山根牵连的山体竟然没有直接被张帖儿撞断!
寻常一座半腐朽的山体根本不可能承受如此撞击而安然无损。
不过此时根本没人关注这座已经彻底被殷泓扯断山根的山体了,除了老掌柜之外,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放到了半空中的战场上。
一拳得手后,殷泓没有去追击张帖儿。一来是殷泓神魂被张帖儿那狠辣的一拳捶碎了半数,受伤不轻,体内神魂激荡若暗流涌动,原本一身璀璨如燃金的精元之力也是缓慢消沉了下去。二来当下还有一件比击杀张帖儿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去收集那些破碎的神魂。
那些破碎的神魂对他至关重要,哪怕这些神魂已经修补不回来了,也绝对不能落入外人之手,否则贻害之大,超乎想象。
外世鬼修之中流传有一手诡异的燃魂灯术法,只要拘押外人的一缕魂魄,便可长久的消磨此人精气神,直至灯枯油尽人死去。
不过到了殷泓这个境界并不太忌惮这种诡异的术法,殷泓之所以想要迫切收回,是因为远有比这更可怕的手段。
这缕铭刻有殷泓一缕武运的神魂,若是被收集并且丢到文运云集之地,在文运的压制之下,殷泓的修为境界大抵上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再无精进的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缕神魂若是流落到张帖儿的手中,像他这般几乎可以说应运而生的兵家武夫,几乎就是一桩天大的机缘,假以时日,循着殷泓遗留在神魂中体悟,他成为绝世名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殷泓虽然久不出世,但对于外界的气运却是了如指掌,一个文运兴集的帝都都能催发出一个倒逆气运而生的张帖儿,足以见得日后外界的武运会呈现一种龙抬头不可压制的局面,今日杀了一个张帖儿,下一个“张帖儿”就会顺着大势而生,张帖儿是杀不绝的,所以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先保住这缕将要遗失的武运。
还有一点不为人知的是,现今殷泓体内的武运并不是独属于他一人!
殷泓直追那片被劲风裹挟远荡的破碎神魂,但是下一刻,那位年轻国师蓦然猛挥宽大袖袍,一卷卷书画字帖从其袖中洒落,远远望去如一攒鹅毛大雪一般。
这些书画字帖皆是出自文人大家,且都钤印有章款,这些名贵的书画字帖就宛如容器一样承载着浓郁的文运,一时间,这片因殷泓和张帖儿打斗使得武运浓郁的地域瞬间文运如泉涌一般冒出。
在这片浓厚的文运压迫下,殷泓无论是体魄还是武运都变得脆弱不堪了起来,显然以他现在的重伤之体根本应付不了如此厚重的文运压迫。
不可累计的书画字帖孤悬于空,笼罩出一片绝对压制的领域。飘荡在其中的神魂碎片如遇阻力,速度缓慢了下来。那些破碎的神魂,在文运的压制下,细微震颤,如鼠见猫,竟然掀不起丝毫反抗的姿态。
殷泓纵身闯入那片孤悬书画字帖领域,身形如坠泥沼,桎梏重重。
年轻国师看了一眼身陷囹圄的殷泓,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若是举全国匠工之能仍旧困不住身受重伤的殷泓,那他这个掌管一国教化、祭祀等文化事宜的国师第一个难辞其咎。
年轻国师不再理会殷泓,转而望向已经再次悬空的张帖儿,“还不去抢夺这份唾手可得的武运?!”
张帖儿冷冷的看了一眼年轻国师,身形瞬间消失,向着被书画字帖笼罩的区域内掠去。
身穿皮裘子的黄禄看到这一幕,原本笑呵呵的老脸也是一点一点的阴沉了下去。
他轻轻抖手,一本泛着浩荡沧桑气息的古籍浮现而出,金纸红篆,宛如神诰天书一般神意盎然。
作为未来国都文运的暂时掌控者的黄禄,仅仅只是拿出一本古书,其激发的文运便足以碾压那些书画字帖。
不过就在黄禄将要出手时,一直擂鼓不停地老掌柜第一次开口说话,“如果殷泓连这点困境都应付不了,每年七月十四,你就朝乱坟冢多撒几张纸钱。”
半晌后,老掌柜又轻声说道:“这样也好,说明我们对于他的选择是错的!”
黄禄沉默半晌,最终只能点头。
是啊,如果殷泓折陨于此,那未来国都的一国武运确实不适合暂寄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