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偷窥王权
不过此时这架王座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威严气度,珍贵的古金框架上,篆刻的精美凹槽纹路已经被尘埃堵死,像是久不通水的暗道一样被尘沙堵塞住。年轻道人只能隐约看到一丝浅浅的痕迹,以此来判断那些镂空刻痕的轨迹,王座上的刻痕宛如瓦片一样鳞次栉比,模糊的线条更如老树死皮一样错综扭曲,在王座顶端,由于尘埃堆积的缘故,有数枚块状凸起物,像是狰狞的树瘤一般醒目。
被尘埃包裹的王座极其宏伟,它的体型刚好与这栋祖宅想当,也就是说,这个王座是有人刻意放置在这里的,而且又以术法将其打造成一座祖宅的样式。
年轻道人心脏狂跳,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在王座浮现而出的那一刻,年轻道人心头浮现出了太多的事,一件件尘封的、只见籍典的往事一一浮现在心头,这些往事像是起伏不定的潮水一样拍击着年轻道人的胸膛,这个擅长推演之术的年轻道人自走入红烛镇后第一次显得有些慌乱了。
年轻道人微微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匀称,慢慢理清自己脑海中的纷乱的思绪,擅长推演之术的人自然擅长抽丝剥茧,而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更是推演之术的基本,在施展推演之术时,最大的禁忌就是神慌意乱,这样即便捕捉到最精准的痕迹,也会因为自身的神慌意乱而导致推演结果的偏差,更有甚者,其思绪会永恒的沉沦在那些线索中,无端臆想出诸多不存在的线索,最终落得个作茧自缚的惨淡结局。
历史上,不乏有精通推演之术的人因为沉沦纷乱的线索之中而患上失心疯,更有甚者为了强破命运之轮而身死道消亦不在少数。
这也是推演之术被人嗤笑为旁门左道的原因之一。
年轻道人屏气凝息,压抑下心头躁动情绪,片刻后,他的面庞再次变得古井不波。
年轻道人环顾四周天地,在王座显露峥嵘的那一刻,这片天地明显的躁动了起来,宛如一汪平静的海域无端的掀起一阵狂风骇浪,沉重的阴戾压迫像是一座隔空而来的山岳一般铺压而下。
年轻道人伸手入袖,掏出一枚铜钟后,又一翻手掌,一张黑底篆金纹的符箓赫然浮现而出,年轻道人一手摇钟,一手将黑底篆金纹符箓捻燃,符箓缓缓燃烧,细袅的暗金色火焰宛如夜叉之手一般喷薄欲出。
黑底金篆符箓快速燃烧,在阴戾气息浓郁的镇子里,符箓也是哔剥作响了起来,宛如燃烧新竹节中的水汽爆破一般。升腾的暗金色火焰上方,有如万缕金光的柔软烟丝袅袅婷婷而上,而后以年轻道人为中心,形成一圈稀薄的金色烟幕。
古旧铜钟声愈发急促,阵阵回声顺着墙壁滚走,如层层叠浪般不停的冲击着镇子。
无数奔袭而来的影动轰然散开,如被人打破的黑色云雾。
年轻道人抬眼看向那些影动,心有余悸,好在制止住了那群影动的扑袭。他虽然在宗门内地位极其尊崇,可他并不擅长战斗,更不会雷法。他只是负责会宗门推演天机,推测事物走势以及给出问题的防范解析。宗门这次派他来就是为了推演这方天地的异样,由于那群收租人会尾随他而来,所以年轻僧人也就没有携带擅长以雷法震慑游魂的徒孙一辈的人同来。
没想到这个王座的浮现竟然触动了游荡在这里的鬼魂。所以年轻道人毫不犹豫的拿出了这张高品佚驱鬼符箓,这张符箓全名夜叉驱鬼符,以道家黑血纸为底,古金墨漆篆刻符纹,镇十万恶鬼,犹有余力。
年轻道人知道这些影动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是因为自己揭开了王座上的术法缘故,这群黑影是来朝拜这张王座的!
就像臣民觐见天子一般,这张王座一出现时,便引起了这些游魂的注意,他们循着这缕阔别已久的气息齐齐涌动而来,王座上流溢出的气息就像是沙场上调动战士心弦的战鼓一样,只有一经流溢出丝毫,这些游魂就如闻到腥味的猫一般接踵而来。
不过这年轻道人道法委实是拙劣,即便这些黑影不是冲着自己而来,可只要它们一起冲刷下来,那道人也会被黑影冲刷成腐朽的尸骨。
年轻道人不敢冒这个险。
在黑影的环伺中,那张原本深邃黑色的王座竟然泛起了暗沉的金色,暗沉金色穿透尘埃向外照彻,形如不可累计的细小金色蚍蜉浮游于王座之上。
在无数黑影扑袭而来时,原本昏暗的天色彻底漆黑了下来。此时唯有那张流溢着暗沉金光的王座大放光明。
随着王座的金光乍现,那群囊括天地的影动又跟着暴动了起来,黑影肆意的铺展蠕动,宛如被禁锢的洪荒之水一般,那层金色烟幕就是禁锢这片洪水的堤线,不过那层金色烟幕却是不再向外扩张,反而呈现出一种缓慢收拢的势头。
是那群黑影的冲击所致,这道堤线随时都有可能被冲破,那张王座彻底调动起了这群厉鬼的凶恶本能。
年轻道人额头上有细密汗珠浮现,面色肃穆,铜钟如暴雨锤击地面般摇动,原本清脆的钟声此时竟是变得混乱了起来,像是战场中的嘈杂厮杀声。
年轻道人又从袖筒中捻起一张夜叉驱鬼符,虚晃一手,夜叉驱鬼符倒燃而起,金色烟幕浮地而出,道人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气之根。听我敕令,划分天地!”
蓦然间,一张金色阵法浮地而起,金色阵法纯粹以金色烟丝凝结而成,烟丝流动间,熠熠生辉,如藏有万千金色星辰一般。
流动的阵法勾勒出繁琐的符纹,如一张被人揉合在一起的金色蛛网一般,错综的符纹篆线堆积在一起,根本寻不出任何源头。
这张阵法的光辉宛如烫金一般耀眼,阵法一出,瞬间盖过了那张王座上的暗沉色彩。
年轻道人持有铜钟的手往下一按,铜钟落地后,突然膨胀至一人来高,直接压镇在流动的阵法上!
做完这些,年轻道人脸色没有一丝的放松,反而是愈发凝重。他知道这群游魂的威力绝不止于此,因为直到现在那些游魂仍是凭借本能行事,这也是为什么最简单的燃符术法能够震慑住这些游魂的原因。
若是有人刻意操控这些游魂,第一道夜叉驱鬼符根本来不及张开就会被冲破。
既然这群游魂能够在王座浮现的那一刻到来,显然是经过默认的。
道人不知道那位能够操控一方鬼物的大人物会不会亲自出现。
不过不用太过于担心,在他祭出这张阵法时,后续赶来的徒子徒孙应该能够察觉到异样。这张阵法的光辉太过于耀眼,那帮徒孙即便隔着百里应该也能看到阵法的光辉,在那帮徒子徒孙眼中,这道阵法张开之时就如暗夜里升起一颗星辰,百里之内,如人仰头望向天空的星群一般。
他只要撑到那帮徒子徒孙的到来便可。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依靠那座古钟来藏身,这枚古钟对于游魂的克制比其脚下的阵法还要强烈,真要到危急关头,只能藏身在古钟之内了。
金色的驱鬼阵法张开之时,那群铺叠蠕动的影动如同受惊的老鸦一般,一哄而退。
同时若隐若现的泣诉声响起,泣诉声在呼啸的秋风中极为薄弱,像是幽灵般的窃窃私语。
有了这座驱鬼阵法的护持,年轻道人稍稍安心,转头看向王座,传闻这张王座唯有那个亡国中的帝君可以高坐其上,旧帝陨落,新帝沿袭。
年轻道人要推演出这个深埋在镇子里数百年的王座上所坐到底是何人。
年轻道人闭上双眸,两手指尖如激浪般跳动,飘渺的辰光忽明忽暗,伴随着年轻道人跳动的指尖不停的变换着,宛如时光长河中的斗转星移!
在道人脑海中,充斥着一片鎏金色彩,整片空间宛如鎏金打造一般,身处这处鎏金空间内,就像是接受王权的审判一样让人无所适从。
年轻道人的身子颤抖了起来,豆大的汗珠滚落如雨。
蓦然间,道人的身子一僵,在一片金光中,有一张小小的王座,道人知道这才是那张王座的本体!
而后便看到更为诡谲的一幕,王座上,竟然是一个浑身金光、沉睡的婴儿!
王座上雕刻着镂空篆纹的线条内流淌着金色浆液般的光辉,顺着座椅循环流动,这一幕像极了新生儿裹在胚胎中的场景。
道人紧咬牙关,双手几乎是颤抖了起来,只是指尖跳动的速度愈发剧烈,他在控制王座内时间的流淌!
这一幕应该是七百年前的场景,因为这个婴儿死于七百年前,而且杀死这个婴儿的刽子手如今就在红烛镇!
道人只要将时间流过这七百年,便能捕捉到一丝被隐藏的痕迹。
道人手速之快,已经将那些闪烁的星辰光点拉扯成一片星光,只明不灭。
那片鎏金空间内,寂静无声,金色浆液不急不缓的流动,婴儿细微的呼吸声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
仿佛时间并没有在这片空间内飞速流逝,若不是那片剧烈闪动起的金光,道人差点以为自己的术法失灵了。
金光簇动,如被人用大手撕碎了一般,道人知道那是时间剧烈流动的效果,时间的飞速流动使得金光留下了残影,这一刻的金光还未消散,下一刻的金光就已经浮出,如此层层铺叠下来,才造成金光被人撕碎的视觉错觉。
时间确实在飞速流动,从七百年前开始倒流,几乎是几个呼吸间就过了一百年的光阴。
宛如雕塑一般站在金色大阵的年轻道人嘴角咕哝,“六百年,五百年,…,三百年,两百年…”
越是读到最后,道人的脸色越是难看,就像见鬼了一般。不过就算是见鬼,道人也不会表现出如此色彩。
王座内时间的流逝慢了下来,越是接近现实的临界点,光阴的冲刷越是缓慢,最终时间的流逝会与现实吻合。
道人难以置信,心急如焚,他想要操纵倒流的时间快速与现实吻合,可是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事了。
他唯有等待光阴长河的缓慢冲刷,慢慢迫近现实的临界点。
“一百年。”
跨越了五百年纯粹光阴的王座依旧如此,篆纹凹槽内,金色浆液缓慢流淌,婴儿的呼吸声依旧有条不紊。
不该是这种结果!
时间流淌的更慢了,宛如一倾东流的平静江水,没有任何涟漪起伏。
但最终还是冲破了那道门槛,来到了五十年的临界点。
越是到最后,道人越是心如死灰,他在怀疑这张王座内的光阴被人尘封了,只留下了这一片段!
能够证实这个想法的,只能等时间彻底与现实吻合,如果那个婴儿还在,就说明那段时间确实是被人尘封或抹去!
时光来到了二十年的节点,王座依旧。
就在这时,那些游荡的黑影突然暴动了起来,湛然的金光阵法已经阻挡不了游魂的冲击,游魂一冲而下,直接将那道金色阵法冲破!
不少游魂向着那座一人多高的巨钟冲撞而去,雄浑的钟声蓦然响彻开来。
在年轻道人操控时间冲破二十年这个关键时间点时,钟声绽放出震人心魂的响声,硬生生将年轻道人震醒。
显然是这些游魂受到了操控,悍不畏死的冲向阵法、巨钟和那张王座。
这些游魂似乎是想隐藏着什么!
道人幡然醒来,便见到已经冲击而来的游魂,当即一拍身子,一张张符箓飘忽而出,化为一团耀眼的火焰。
道人低沉敕令:“天雷勾地火,符阵镇万邪!”
“天雷地火镇邪符阵,出!”
火焰砰然炸开,伴随雷鸣,将扑袭而来的游魂烧成虚无!
年轻道人这才抬头,看向前方。
老掌柜同样是看向年轻道人,面色依旧冷峻,嗓音沙哑问道:“为何擅自偷窥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