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谁还没点伤心事
夜幕之中月光之下,一身深蓝外裳的小鹿脸色略显苍白,带着一丝倦意,这个点回来,稍微洗漱一下便可直接睡了,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前方有树沙沙,将其掩盖了过去。带着疲倦归家的心,就像这被树叶婆娑掩盖的叹息,除了自己,又有何人听闻,何人知晓。
他不知的是,角落间,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落寞地注视着他,疲倦苍白的容颜在她双目中翻滚,微微刺痛着她的心,她不知道这个男子在经历着些什么,她只知道,他将她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不容靠近。
直至那抹深蓝,消失在尽头拐角,暗处的少女都没有动弹一下,足若千金。她自嘲一笑,这是来干嘛?想她堂堂仓央国最尊贵的公主,往常在宫中围着自己转的青年才俊不少,自己是连正眼也不会瞧上一瞧。大抵是张狂过甚,老天爷派一个人来诊治她了,眼下,轮到别人不拿正眼瞧自己了。
风萧萧而过,远处的苍穹仍旧一片灰寂,原地已无那个少女。
易道而行的小鹿,不知自己撞进了少女的美瞳,也无暇去回味一日的酸楚,因为他眼前出现一人,远远而立,注视着他。
那人轻启朱唇:“白齐天!”
一声呼唤很平静,那个名字却如一阵天雷击得他呆立在原地,逃离了十年,命中注定的,终究是逃不过么。
小鹿仰头看向别处,一抹苦笑出现在脸上:“你知道了殿主。”
一声殿主,冷漠而疏离,筑起一片万里长城,将面前之人隔绝在外。
“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念小娇直直地注视着眼前之人,熟悉的少年翩翩,陌生的目空一切。
“说什么?说我堂堂白岩国太子,像个缩头乌龟,在森罗殿无名无姓地龟缩了十年?说我抛弃了昔日的亲人与战友,自己逍遥自在,让他们沦陷万劫不复?殿主,你想听什么?”
“小鹿,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念小娇看着一向冷静的小鹿变得极为暴躁,他与其说是在气念小娇,倒不如说是在气自己,那一句句问话,问的不是念小娇,更像是在质问自己,折磨自己
“不要叫我小鹿,我根本不是小鹿,我是白天齐!”
白岩国消失了十年之久的太子,眼下,在这个院中,如一头困兽,一惹即怒,用暴躁的躯壳来掩盖自己脆弱无助的心。
“白天齐,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你在面对什么,那都不是你的错。事物自有其运行轨迹,该发生的或早或晚,都会发生。我知道,你不想的,放轻松放轻松”
念小娇脚步轻盈,一点点向前挪动,眼神坚定而温柔,浩瀚如星辰大海,击溃了白天齐最后的坚强。
“她死了~~她死了~~”
白天齐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高高瘦瘦的男子,立在萧索的院落,哭得像个孩子。
“谁?”
“母后,我的母后就在今日下午,就在我的怀中”
空气一瞬间凝固,如千金之鼎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念小娇倒吸一口凉气,她还没消化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便开始尽力组织语言安慰这个大男孩,生离死别,她有经验,虽然惨烈,好歹也是熬过来了。
“白天齐,你母后走得安详吗?有生之年她还能等到你的回来,是不是很我接下来的话有些残忍,是不是死也瞑目?”
回复念小娇的,是良久的沉默,沉默到念小娇一度认为,今夜大概撬不开这张嘴了,不过来日方长,只要小鹿还愿意回这一方小院。
院中,立有两人,却仿佛隔着两个世界,最后,念小娇妥协了,回首,准备离去。终归在离去前没忍住,回头说道:“你知道我羡慕你什么吗?羡慕你可以唤她一声母亲,羡慕你记得她的音容相貌,甚至羡慕你可以拥着她走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程。
而我,想要知道母亲的一星半点消息,都难上加难。二十年,我对她一无所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喜欢什么,性格如何
我只能去想象,想象一个温柔的母亲,她应该会亲吻刚出生的那个皱巴巴的我吧,应该会抓住我胖乎乎的手左摇右晃吧,应该会看着沉睡安眠的我傻傻笑着吧母亲的好,我只能全凭想象。
为何我会走出固戍,走出森罗殿?因为我想要一个答案,她长什么样,是否真的爱着我,怎么忍心丢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存活在这个世界”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一万年没有开口的小鹿看着落寞的念小娇,终是开了金口,刚刚失了母亲的他,与从未得到过母爱的她,产生了共鸣。眼下她不是永远斗志昂扬的殿主,她是一个小女孩,一个有迷惘,有脆弱的小女孩。细细想来,她也只是一个芳龄二十的少女呀。
念小娇点了点头:“现在我知道,她有好友,煞婆,寒玉仙人都是;她长着一张同我七八分相似的脸;她比我果敢,一人一兽带着父亲逃离皇宫,逃离千军万马的追兵;她应该也很爱很爱我,不想我报仇,让我隐姓埋名,简单的平安的长大。
现在,我走上一条与她事与愿违的道路,我没有做一个平凡的女孩,我踏在天梯之上,承受着整个世界的注目。那些善意的扶持,与恶意的争夺,我统统接受;她让我逃离的仇恨,我深陷其中
你说,我是不是很不乖,很固执?她是不是会对我心生怨怼?”
暮色那般沉重,压在念小娇的肩头,苍穹那般辽阔,模糊了念小娇的存在。
白天齐仰望着那片黑,忘了自己的忧伤,原来,爱笑的念小娇,心中埋藏着这么多悲凉。剖开了,一条条,皆是血痕。
“小娇,你比我小了整整一个十二生肖,我有个妹妹,同你一般大。往后,你可以把我当作哥哥,有需要我的地方,肝脑涂地。”
白天齐不懂安慰女孩子,他有的,便是一身气力,奋不顾身的守护。
念小娇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一抹笑意浮现在泪眼,这么些年,别的没学会,心在痛脸在笑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我要你的肝脑涂地干嘛,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是你选择的,就没辜负自己,不管什么结果,都放下吧。”
念小娇说完这句,再没滞留半分,一场谈话,她累了,比与幽冥屠夫对抗还要累。
白天齐琢磨着念小娇最后的话语,自己选择的,就没辜负自己。他活了小半辈子,竟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通透。手抚上心口,那里,好像没初时沉重了。
谁还没点伤心事,总得继续不是。
第二日一大早,万器堂的人便如见了鬼一样,因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鹿,竟然优哉游哉地坐在桌边吃着早餐。
“这简直比白日见到鬼还稀罕啊,日理万机的小鹿大爷,今日有空在万器堂指导工作了?”满口象牙的刃影端了一碗面坐在小鹿对面,亮出一口大白牙。
“我看着你有些吃不消,要不你换个桌?”
任影暗撮撮点了点头,还能怂人了,看来死鱼小鹿活了大半了。
“点啥头,同意就滚蛋。”小鹿敲了任影一筷头,惹得刃影手一抖差点一碗面汤倒了满身。
“我说小鹿,你虽然长我几岁,真要打起来,可不见得是我对手。”
“狗皮膏药,开打可以三天三夜出不了结果,是个人都不愿意与你对打啊。你每次都是敌进你退,敌退你进,没完没了,认输都不行。谁敢同你比试?”小鹿摇了摇头:“哦不!应该说是谁愿同你比试?”
刃影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头,讪笑着:“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小鹿啐了脸皮厚的刃影一口,埋头吃着自己的面。
倚在门口的念小娇,看着熟悉的一幕,这就是他们两日常的狗咬狗啊,多么温馨感人的场面。
念小娇听闻身后有脚步声,回首一看,是淳染染那丫头,杵在那里,便如一棵松,静默而笔挺。
“早啊染染,来吃早餐?一起进去~~”
念小娇一句话,引得“狗咬狗”以表达相亲相爱的两人同时侧目,门外杵着的淳染染看到小鹿望过来,如受惊的大白兔,转身便跑了。
刃影看着小鹿皮笑肉不笑,带着些渗人的奸邪:“小鹿,你怎么着人家了?这小姑娘看着你就像碰着鬼了,虽然我今日看到你也像碰着鬼了,但那不一样,你懂的。”
“懂什么,狗皮膏药?”小鹿欠揍地一遍遍提醒着刃影,他名震江湖,自认为只是兵不厌诈的的外号。
不过作为局外人的念小娇,也觉得死缠烂打和兵不厌诈还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大了,就像是下里巴人和高山流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