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没了倚仗便立起来了

  丝丝缕缕的雨连接成线,自灰败的天幕来,落在屋檐,调转方向沿着琉璃瓦汇成一湾湾浅流,“滴答!滴答!”敲击着屋前台阶。
  白囿的春天仍旧很冷,一场雨连下三日,没有要停的意思。
  如意客栈的大堂有一悠闲木质摇椅,扶手处一切倒刺被抚顺,带着顺滑的光亮。念小娇半躺半卧在摇椅中,本就纤细的身子因为大病一场,更显瘦弱。她就那般看着屋外的雨,眼神涣散无焦,毫无血色的脸比天幕更加灰败。
  手中还握着一封信,一块令牌,一枚玉佩。那玉佩极为眼熟,中间俨然是一鸢尾花的形状,其来源,无须多问,必是商弘生前安排,原来,他早就预料到了可能的结局,早早安排好这一切。
  真是混蛋。
  青栀自二楼房中出,手上拿着一个披风,哒哒哒地快步下楼,满是怨怼:“姐姐大病初愈,身子弱,哪经受得住这般风雨。”
  话音未落,月白的披风已将念小娇包裹个严严实实。
  半躺的少女终于恢复一些清明,琉璃一般的眼珠也总算有了焦虑。目光落在熬得一脸菜色的青栀脸上,忍不住皱眉言道:“生病的是我,你看上去倒是显得比我还憔悴了。”
  念小娇病了三日躺了三日,青栀则是操劳了三日担忧了三日,憔悴是自然的。只要阎王爷不收念小娇,将她还了回来,别说变憔悴,就算是让青栀以命相抵,她也是愿意的。一命换一命,这话青栀已经对各路大小神仙唠叨了不下百次,就在念小娇昏迷的三日。
  “我睡一觉就好了。”
  青栀看着念小娇,满是怜惜。身体的累睡一觉即好,那心中的痛呢?会否随着时间痊愈?
  念小娇张了张嘴,嘴皮诺诺,似有话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姐姐,想问什么?”青栀将念小娇的领口压了压,让冷风无懈可击。
  “那些人,还好吗?他~~想救的那些人~~”
  青栀摇了摇头,眼眸低垂,不敢再与念小娇直视,她不忍看到那双眼中的神采暗淡。
  外面的雨仍旧淅沥,一声低叹微不可闻。
  良久,念小娇起身,探出略微颤抖的右手,润白如玉。感受着冰冷雨水自指缝划过,那湿滑冰冷,裹挟着五指的每个关节,无一幸免。
  “向宋堂主,要一个人。”念小娇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眼中的脆弱一点点被决绝取代。
  “谁?”
  “贺不问”
  青栀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念小娇开始筹谋,至少不会寻死觅活了。最难熬的一关过去,至于心中的隐痛,那便交与时间吧。
  笑颜绽放在青栀脸上,弯起的眼角一片濡湿,青栀看着念小娇的背影,执起衣袖悄无声息地擦了擦眼角的清泪,不管她放没放下,至少眼下,有了斗志:“我这便去安排。”
  贺不问来得比念小娇预想的还要快,因为他正好在垠央暗中查探消息,两日后便到了。那是一个极为儒雅的中年人,五十岁上下,身着灰色长袍。这装扮,像极了念小娇幼时,在林将军府见到的私塾老师,顿时生出一股亲切之感。
  “贺前辈可有什么牵挂?”这是念小娇见到贺不问之时,说的第一句话。
  贺不问有一瞬间的愣神,不过到底是活过一把岁数,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小姑娘的这句话只是问得有些突兀罢了:“孑孑一身,伶仃一人。我这条命,是林栗将军的,如果说有什么牵挂,那便是将军大仇未报,死不瞑目。”
  “那,可有查到羲皇下落?”
  “说来惭愧,虽为谍堂一首,却是”贺不问摇头不止,心有不甘。
  谍堂是林栗将军亲手组建的秘密情报组织,自从林将军去世,便暗中为森罗殿服务了。
  “贺前辈!”念小娇突然深深一弯腰,诚挚、郑重。
  贺不问侧转身子,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右手微微抬起:“殿主,这情理不合。有什么事情吩咐便是,快快请起。”
  “贺前辈,接下来我想做的事情会很艰难,随时在刀刃上行走,可是,我很需要您。希望您能够与我携手并进。”念小娇说着,双手捧出一枚玉佩,言辞灼灼,眼神矍矍。
  “这是~~”
  “这是苍穹阁的阁主令牌,如今,商无情已逝世,他唯一的后人商弘也”念小娇言语至此,有些哽咽,稍作停顿,调整了心绪,方才继续言道:“我希望您能替我接管苍穹阁,情报收集,再也没有比您更适合的了。”
  关于商弘与念小娇之间的风言风语,以情报为生的贺不问早有耳闻,今日见得这令牌,那些没有答案的风言风语算是得到了验证。只是苍穹阁作为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大陆第一谍报堂,落得群龙无首的下场,可谓唏嘘。
  看着脸色变了又变的贺不问,念小娇也极为乖张地没有出声,贺不问眼底的火热骗不过念小娇,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思虑良久,贺不问的一声好,答得极为干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至少剐了羲皇前,他还不愿隐退。
  这是一个里程碑,跨出这一步,念小娇便算得上是真正与敌对势力宣战了,付诸于行动。因为她的支撑她的倚仗,一个个全部倒下;因为落下的烂摊子,无人收拾。唯有,让自己立起来。
  “已然易主,苍穹阁和阎王殿再留在垠央城,太过招摇,也太过凶险。撤出来吧,我看着这白囿城就不错,属于白岩国,姓淳的也管不着,再说这里离垠央也近,方便监视那狗东西。如此一来,与森罗殿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整个大陆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有任何风吹草动,皆可了如指掌。”
  贺不问也极为赞同念小娇的安排,他也算是一个行动力十足之人,这边刚刚谈好,便急急告辞,准备选址扎营了。
  送走贺不问,还来不及缓上一缓的念小娇迎来了一位故人——钟雨。
  初见,二人对桌而坐,相视无言。有些悲悯不必言说,相互懂得。
  “念姑娘节哀~”最后钟雨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那豪迈的气势,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一杯酒。就在念小娇昏迷的那几日,钟雨的酒也没少喝。
  钟雨的一句节哀,说得念小娇更加愣在当场。她,以什么身份节哀?曾经,她和商弘讨论过,等世间劫难了,携手踏遍万水千山,赏遍春花秋月,只羡鸳鸯不羡仙。后来因商弘的“背叛”,争执不断,她们甚至还没完全和解。如今,哥哥疫,念小娇最后悔的是都还没好好道过别,还没好好告诉他,她心喜于他。
  钟雨的“节哀”二字,恰到好处地抚慰了念小娇的愧疚,也不合时宜地勾起了念小娇的悲伤。钟雨是商弘留存于世最亲近之人,得他一句节哀,是对念小娇与商弘关系的肯定。所有隐藏的情绪,就此决堤,念小娇哭成一个泪人,仿佛这几天,流尽了一辈子的泪。
  悲伤是会传染的,惹得对面的钟雨也红了眼眶,只是男儿自有他的倔强,扬起头颅,不让泪落下。
  良久,念小娇方才恢复平静:“信~~和东西,我都收到了。”
  “姑娘见谅,本该亲自送来的。可直到今日,我方才能够跨出院门,接受这难以接受的结果。”
  “我已经安排苍穹阁和阎王殿撤离垠央,你在白囿候着他们吧。此仇不共戴天,仙无玑狡诈,要么一击即成,否则不可轻举妄动。钟雨,现在就剩我们了,你记住了吗?出了意外,就再无人能为他报仇雪恨了。”
  钟雨一拳重重击打在桌上,如意客栈的桌子不堪重负,打出老大一个窟窿,如果心中受伤的窟窿也看得见,那么,钟雨心中的窟窿,可大多了。自小,他带着使命留在商弘身边,以商弘之喜为喜,以商弘之悲为悲,是刻入骨髓的一部分了。而今,那个人,说没便没了。
  念小娇的话语不是空穴来风,她了解钟雨不会善罢甘休,也认清时局不过飞蛾扑火。
  “蛰伏的凶兽方才有胜的希望,变为一摊烂肉,横死他乡就晚了。钟雨,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念小娇伸手,握住钟雨的手,小心避过那血淋淋的伤口。两颗冰凉的心,谁也抚慰不了谁。可至少,她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有着同样的不甘,同样的目的。
  “”公子没有瞧错你,从今往后,唯姑娘马首是瞻,但求一个结果。”
  没有念小娇的劝说,钟雨真正的打算便是,与念小娇做个告别,然后誓死抗争到底。至于这场捍卫之战,能坚持多久?实力的绝对悬殊,也许不超过十招吧,又或许葬送在其爪牙之下,连个衣袂都未曾触及。
  “相信我,我比你更想报仇雪恨,孤勇,成不了事,钟雨,你要克制。他不在了,阎王府需要你独自一人撑起来。苍穹阁和阎王府都是商家的根基,我们要守住,商家还有唯一的血脉商锦,还有一线传承的希望。”
  “加上集锦堂!”
  念小娇和钟雨回首,青栀引进来一位少年,难得地一身白衣素稿,没有锦袍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