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炼狱 第九十三章 我只是想看看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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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他们的反应究竟以什么方式呈现，都缺不了一种表情。
那便是吃惊。
惊讶到了极致，那便是呆。
场间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名副将觉得口干舌燥，握剑的手无意识地松开，长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声音传到其他人的耳中，他们迅速地反应过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善千秋的这句话如果换一种情况说出来的话，很像某些偶像剧里的搭讪方式。
可这里不是校园，他说话的对象也不是青春美少女。
身坚志残的男主或者呆萌蠢笨的女主偶遇心目中的男神，四目相对时喃喃开口我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地得知你的消息，一直很想见见你……
这里是军帐，他说话的对象是这个月以来最让大荒军队头疼的人物。
部分士兵将之称为魔鬼。
乡间的民谣将之刻画成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其性情之残忍丝毫不下于让整个炼狱颤栗的卯。
时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说道：“我也很想见见你。”
善千秋说道：“见我？想看一下名满天下的人屠吗？”
时谢说道：“真正的人屠，应该是善无常才对。”
善千秋笑道：“大兄确实是我大荒从云集脱离后的第一猛将，可这次的战略方针是由我制定的，和他没什么关系。”
昔年大荒三王鼎立，善千秋如果没点军事素养也不可能得到这个天下。
可他当大酋长的时光长了些，长到世人几乎忘了善千秋是一位韬略不下于善无常的绝世猛将。
时谢微微沉默，说道：“在你们军中，也把我称为人屠。”
善千秋笑了笑，“你最成功的战役应该是关一战，以不到二十万的兵马生生葬送了一百万的银甲军，可这都只是小问题。”
人屠也分大小。
你杀了一百万。
我比你更多。
所以你这个人屠，不如我名副其实。
时谢摇了摇头，说道：“说你是人屠确实没什么错，但是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情，史上出现的人屠，最终下场都不怎么好。”
善千秋笑了笑，“那是因为那些人屠都只是臣，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尚可有一番作为，一旦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他的罪行便会被无限制地放大，为了堵住世人的嘴巴，为君者自然不能容忍他们继续活下去以成为世人抨击新朝的话柄。既然要杀，下场惨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可我就是主君，从前是大荒之君，现在是避风塘之君，不远的未来，我还是炼狱之君，谁有处死我的资格？”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没有继续开口。
军帐内的气息再度沉重起来。
军帐外传来轻微的声响。
那是士兵们的鞋子摩擦地面产生的声音。
阴阳卫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杀气，面无表情地将善千秋团团围住。
善千秋挑了挑眉，说道：“单独谈谈？”
这句话没头没脑，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征询的对象是谁。
阴阳卫急忙说道：“大酋长，万万使不得。”
无独有偶，獠牙部的将军们也异口同声道：“善千秋向来两面三刀，主帅三思！”
善千秋没有回答阴阳卫。
时谢也没有回答麾下的将领们。
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
良久，时谢点了点头，说道：“好。”
顿了顿，他挥手制止了属下的谏言，说道：“把帐外的士兵们全部撤走，你们也出去。”
将领们微愣，促声道：“大帅！现在善千秋孤军深入，是我们一举歼灭他们
的最好时机！”
时谢说道：“然后呢？”
将领们低声说道：“一旦善千秋身死，大荒必然天下大乱，群龙无首之下纷争必起！我们趁势反攻，一定能够夺得先机！”
这个方案很有道理。
除此之外，还很有诱惑。
除开今天，他们可能再也不会有杀死善千秋的机会了。
将领们满含殷切地看着时谢，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去将善千秋乱刀砍死。
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
时谢摇了摇头，看着善千秋，“你认为呢？”
善千秋扭了扭脖子，说道：“我认为不怎么样。”
时谢点头，“我也这么想。”
将领们再度愣住。
时谢解释道：“第一，大荒早已确立下一任大酋长的归属，这些年来，善泽在大荒的名望丝毫不弱于云端之上的善千秋，所以你说的天下大乱纷争四起便不成立，只会让大荒人民同仇敌忾，团结起来对付我们；第二，善千秋虽说是大荒最高的指挥官，但是他并非军中之人，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大荒军中，还拥有善无常这种天下第一名将以及数不胜数的优秀的军事指挥官……那些低等级的士兵们对于大酋长是一无所知，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主将不倒，那便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们的前线依旧稳固。”
他又看了善千秋身旁的阴阳卫，反问道：“而且，就算我们真的把他们留在这里了，那我们又得死多少人？”
阴阳卫的实力未知，不过能够在瞬息之间便将明我九阶的沙将军五马分尸的强者，实力至少不会低于沙将军才是。
阴阳卫共有七人，每人都是明我九阶的话，那便是七名明我九阶的至强者。
这里是獠牙部的军营，要找出七个明我九阶的强者不难。
可这里并非全部都是修行者，大部分人还是普通人。
身经百战的普通人，终究还是普通人。
他们不可能在这种等级的战斗余波中活下来，尽管他们拥有必死的信念。
战场不能选在大多都是普通人的军营。
即便要选，也得选在他们的地盘。
……
……
“他们都走了，要说什么便说吧。”时谢将沙盘扰乱，问道。
善千秋不屑地笑了笑，并未嘲讽。
毁灭沙盘是为了不让敌人看清楚自己的布置。
可大荒坐拥天下十之**的疆域，拥有千万铁蹄，名将更是数不胜数。
这种情况下，哪怕你真的是神都不管用，何况你只是用兵如神。
神和如神，终究还是两个概念。
“喝茶还是喝酒？”时谢又问。
善千秋说道：“青茗茶，有吗？”
时谢说道：“这就是青茗茶。”
茶水通过壶嘴流到另一个杯子里。
善千秋终于落座，“听说过大祭司的预言吗？”
时谢摇摇头，“没有。”
善千秋了口茶，“昼虎伏，卯出，旅祸现，天地哭。”
原来是这个。
时谢说道：“这我倒是知道。”
善千秋说道：“除了最后一项之外，这则预言的内容几乎已经全部实现了。”
时谢沉默了会儿，说道：“依我看，这则预言已经全部实现了。”
善千秋哦了一声。
二声。
时谢放下茶杯，说道：“大荒军队四线出击，所过之处皆留下滔天血海和如山尸骨，大荒境内血雨连绵三周，如此，还不算哭吗？”
善千秋哑然失笑，摆了摆手，“哭，是一个循环渐进的过程，这点血雨只不过是哭戏的前奏罢了，就像是人在哭泣之前通红的眼眶
，算不得什么。”
算不得什么？
这一个月以来，避风塘内的非正常死亡人数超过了过去无数年的总和，民生得不到丝毫保障，百姓们内心的惶恐甚至超过了卯血洗云集之时。
你身为一国之主，竟然还觉得这算不得什么？
时谢的表情逐渐危险起来。
善千秋说道：“天地哭，是你们造成的。”
时谢轻蔑地笑了笑，“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你现在便可以离开了。”
善千秋说道：“当然不是。”
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说道：“看看你只是目的之一，我这次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有一样。”
时谢挑眉问道：“是什么？”
善千秋将手放在桌子上方，手掌缓缓扫过。
一张棋盘凭空出现。
“我想和你对弈一局。”
时谢看着那些方方正正的线条，略微沉默。
善千秋抬手。
数枚白子落于棋盘之上。
时谢皱着眉头，伸出手指点了点。
黑子和白子天各一方，遥遥相对。
善千秋挑了挑眉，“这倒稀奇。”
黑白棋还有一个名字。
围棋。
既然是围棋，那便有围棋的下法，像这般四目相对，实在不是行家所为。
岂止不是行家所为，哪怕是刚刚学棋的学童也不至于犯下这种错误。
时谢突然说道：“大荒势强，獠牙势弱，不适合硬碰硬。”
善千秋微怔，“原来是这样。”
棋盘上再添白子。
黑子紧跟其后。
大账内只留下了子落盘上的脆响。
过了很长时间。
善千秋说道：“胜负已定。”
时谢抬头看他一眼，随手落了一子。
似是有心，又似是无意。
善千秋愣住，神色逐渐凝重。
他的大龙，断了。
前军和后军被拦腰斩断。
时谢说道：“现在才是胜负已定。”
善千秋皱着眉头，“原来如此。”
时谢说道：“就是这样。”
善千秋笑了起来，说道：“我总算看明白了。”
时谢说道：“我本以为你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便明白了。”
善千秋笑着摇了摇头，挥手将棋盘收起，起身离开。
时谢坐在原地，说道：“不要阻拦。”
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声低声的“是”，善千秋笑了笑，意味深长道：“祸水东引，到底是把祸水引到了獠牙，还是把祸水送去了獠牙。”
前者的祸水和后者的祸水明显不是同一个意思，但时谢不想深究。
善千秋撩开账帘，看到门外严阵以待的兵士们笑了笑。
情势果然危急。
阴阳卫和数位没有着装甲胄的人相对而立，彼此都神色凝重。
善千秋说道：“如果我死在这里，大兄率领的三十万大军会不顾一切发动攻击，与此同时，大荒部囤积边境的数百万大军也会直接挥师东境……你们，能够承担这种后果吗？”
没一人接话
善千秋不屑地笑了笑，说道：“我一直没能彻底击溃你们，里面坐着的那个小子固然功不可没，但终究是我没有下定决心将你们一口吃掉，所以，不要惹怒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