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详
倒是赵四,睡醒了就开始问东问西,打听赵廷在牛首村里的所见所闻。
知道他不信鬼神,又胆小如鼠,赵廷自然是没有告诉他实情,而是随便敷衍了过去。
不过这趟回到府城之后,赵廷便打算将牛首村一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负责维护临山县治安的府令——赵子期。
毕竟牛首村的百十来口村民们尽数死绝,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即使赵廷有心想瞒,但一个村子陡然化为死域这种事,恐怕根本瞒不了多久。
而且若是不快些将此事上报官府,由官府的人将牛首村一片儿给控制起来。
那万一再有不知情的路人闯进牛首村,误将那两条已经被赵廷设计困住了的“影子鬼”给放出来。
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至于赵子期信不信他所说的话,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
临山城北。
赵府。
雪晴云淡日光寒。
二公子赵泰正倚着梅园外的凭栏,轻嗅着满园的暗香。
也唯有在此刻,他才能稍稍放下心中的烦思。初晨的空气新鲜而带着一丝凉意,不免使人精神抖擞,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这些日子闷在赵府中,赵泰可谓是十分焦虑。
本来按照他制定的计划,此时的他早就应该离开了这座小小的临山县,抵达幽州了才是,毕竟在临山县里,这些大小家族们每天发生的尔虞我诈,为了资源你争我抢,甚至大打出手。
这些举动在赵泰看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什么两样。
临山县里的人或物,早就不放在赵泰眼中了,甚至二者根本都不在一个境界上。
在赵泰心中,只有幽州这等人杰地灵,紫气环绕的天子居所,才是他赵泰如今应该去的地方。
而且,若是去晚了的话,蜕变的机遇可就不知落于谁家了。
话虽是如此说,但赵泰此时却不能走,甚至不能离开赵府分毫。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那只盯上了他大哥,赵廷的水魅。
赵泰很清楚,他若是不在走之前将这只水魅处理掉,等到水魅恢复元气,恐怕,赵府的人一个都活不下来。
即使水魅只是所有不详里最低等的一级“不详”。
要知道,“不详”再垃圾那也是“不详”,绝不是肉体凡胎能够抗衡的,即使是凡人中的“武状元”,武功臻至化境的大宗师,也不行!
去一个死一个。
“不详”与人类,就相当于大象与蚂蚁。
再强壮、武功再好的蚂蚁,也不会是大象的对手。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层面了,量变再多也比不上质变。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泰才愈发心急如焚。
他想早早的解决了这只威胁着赵府的水魅,从而免去后顾之忧,一心一意的踏上变强之路。
可是他怎会想到,这只水魅不同于他以往见过的所有“不详”,甚至他觉得,这只水魅不应该叫水魅,而应该改名为“兔子”。
就这样一日日的在这只“兔子”身上耗费时间,赵泰心中烦闷无比。
只有千日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一想到此,赵泰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吓得侍立在一旁的小侍女都不由得离远了些。
“这一个多月来,我体内灵力增长的缓慢不堪,若是长久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到达隘口?”赵泰的心头暗暗发苦,“这临山县还是太小,缺乏催发血脉的资源,哎,得尽早离开才是啊……”
正当他颇有些无奈的时候,身旁小侍女那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大公子回来啦?”
赵泰闻言抬头望去,只见梅园外的长廊上,自己的大哥赵廷穿着一身黑色锦袍,正面色清冷的朝右走去,看这方向显然是要去内院。
只是,让赵泰有些惊疑的是,自己这大哥的肩膀上,怎么残留着一股极浅、极淡的阴冷黑气,这黑气正如附骨之蛆般缠绕着他。
这一幕让赵泰面色微变,他心念急转,幽深墨黑的瞳孔里不动声色的浮起了一丝银白色的光芒,凝神再朝着赵廷认真看去。
一看之下,赵泰的眉头顿时紧紧皱在了一起:“这是……影魇的“寄神术”?”
“我去,之前的水魅还没解决掉,大哥怎么又被一只影魇给盯上了?”赵泰的面色微微发苦,心下十分无语,“难道大哥是典籍上提过的“阳包子”体质?”
说着赵泰又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赵廷一番,才喃喃道:“看着也不像啊,不过……再这么跟“不详”牵扯下去,即使不是,也会变成是了。”
一想到此赵泰的心里也焦急了起来,出声喊道:“大哥,大哥……”
“嗯,”廊间的赵廷听到呼声,停下脚步看了过来,“小泰?”
“兴致这么好,在这里赏梅啊?”赵廷笑着问道。
赵泰看了他一眼,先是打发走了身旁的小侍女,这才招手道:“大哥,过来坐。”
两人在亭中落座之后,赵廷饶有兴趣的盯着赵泰道:“你要跟大哥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怎么还打发走了小翠?”
赵泰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严肃道:“大哥,你昨晚去哪了?都干了些什么?遇到过什么人?”
“额……”赵廷微微一愣,才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你就别问了,先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吧,”赵泰此时的脸色有些难看,“大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你的路已经走的很窄了!”
“……”
见赵泰又是催促又是恐吓,赵廷只好老老实实的将自己昨晚在牛首村里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他。
反正自己这个弟弟见多识广,又勇武过人,正好与他商量商量,看看怎么才能灭了那两条影子鬼。
听赵廷一字一句的讲完后,赵泰的脸色渐渐垮了下来。
想他赵泰行走江湖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胆大的人,但是,他从来没见过赵廷这么……这么虎了吧唧的人。
大武王朝,九州七十二郡,奇闻异事无数。
但从来只闻鬼害人,哪有人敢上赶子着跑去找鬼的麻烦?
赵泰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再次确认道:“哥,你是说,你不仅跟两条影魇打了个照面,你还设计把它们囚禁了起来?”
“不错,”赵廷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不止如此,哥还从他们口中套出了一点儿有用的消息。”
“我听那条老影魇说,小影魇的意识是被原身牛铁脖子上佩戴的一枚玉符击伤的。而那枚玉符里,好像藏着什么锻体境……”
“锻体境灵修?”赵泰张大了嘴巴,一脸惊讶。
赵廷笑着道:“对,对,就是锻体境灵修,那枚玉符里,潜藏着锻体境灵修的全力一击。”
“小泰,哥知道你见多识广,那你可知这锻体境灵修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修为境界吗?”
听到赵廷此问,赵泰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是沉默了下来。
片刻,他才轻声道:“大哥,你一个凡人,不应该牵扯到这些事里的。有时候,无知不是错。知道的太多,反而是罪过。”
“你不也是凡人吗?”赵廷皱眉反问。
赵泰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们不一样。”
过了半晌,他又道:“既然大哥你已知道了一些,那我便多说几句吧,不过,我说的这些话,你记在心里,知道就行,不要再告诉旁人,以免为咱们赵家惹来麻烦。”
“嗯,”赵廷点头,“哥有分寸。”
赵泰苦笑着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有分寸?有分寸的人会跑去找“不详”的麻烦?我看你就是心里没有一点儿笔数。”
想虽然这样想,但赵泰对赵廷这个大哥还是很尊敬的,所以并没有说出口。
“大哥,你应该知道咱们临山县,“人死了要立刻下葬”的习俗吧?”赵泰盯着赵廷的眼睛,轻声问道。
赵廷道:“当然知道。”
开玩笑,这个习俗差点害死他,他能不知道吗?
“那你可知这是为何?”
赵廷细想了片刻,道:“嗯……不知,我也曾问过父亲母亲,他们也都不清楚原因,只知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习俗,不容更改。”
赵泰转过了身子,摊开的修长手指紧紧攥在了一起,解释道:“这是因为,死人的“灵”,更容易引来「不详」!”
“灵,就是“灵神”之意。俗话说,人乃万物之灵,只有在人类身上,才有“灵”的存在。而灵,无论对哪种「不详」来说,都无异于大补之物。”
“「不详」们吞食灵,不仅可以神清智明,还能催生戮力,使它们踏入更高的境界。”
“所以,人类在「不详」眼中,就是血食,是两脚羊,是十全大补丸。”
“说实话,哥,我也很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让人类如此聪慧,却又让人类如此孱弱!孱弱到面对「不详」竟没有一丝自保之力。”
赵廷皱着眉头举起了手,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说的「不详」是指……?”
“「不详」是世间一切山野精怪、妖魔厉鬼的统称,它们生来便拥有各种诡异奇特的怪力,每出现在一处即造成死伤无数、血流遍地,是为「不详」!”
“根据「不详」们的能力和造成灾祸的范围,前人将它们分为了一到五级,级数越高,便代表这只「不详」能对人类造成的危害越恐怖。”
“之前提到过的「水魅」和你这次遇到的「影魇」,都属于最弱的一级不详。可饶是这样,它们两个也不是人类能够对付的,甚至只要它们愿意,便可以很轻易的夺走一村百十人的性命。”
说到这里赵泰抬头看了赵廷一眼,道:“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但你可知道,你这次遇到的「影魇」,只是一级“不详”,何谓一级?就是它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弱点。你也正是抓住了「影魇」惧黑的弱点,这才堪堪自保,活了下来。”
“要是说,人类的冷静、镇定、聪慧这些因素,在面对“不详”时,还能有些作用。那么人类的武功、蛮力,在“不详”面前,可就真是个笑话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无论何种「不详」,只要是入了级数,能够显形害人,那它们的体表便会存在一层膜,一层名为「戮晶膜」的保护壳。”
“这层保护壳,将「不详」们像鸡蛋一样护在了其内。你若是不先打破它,是根本没法伤害到躲在其中的「不详」的。”
“而据我所知,凡人似乎是没有手段可以打破这层膜。无论是何种武功,多大的蛮力,都不行,这也是我为什么说凡人的武力对「不详」没有任何用的原因。”
赵泰的话倒是让赵廷回想起了和那个“水鬼”的初次见面,赵廷记得,他当时用龙牙刺向“水鬼”的时候,那“水鬼”的体表好像确实冒出了一层淡薄的乌光罩,只不过被龙牙一击便碎了而已。
他还记得,那“水鬼”当时的表情似乎很吃惊。
如今看来,那层淡薄的乌光罩子,应该就是赵泰口中所说的“戮晶膜”了。
赵泰的声音还在继续响彻着。
“如果说,一级、二级的“不详”们身上还能找的到弱点的话,那么三级乃至更高等级的不详,身上便再也找不出丝毫弱点了。即使有,凭借凡人的力量怕也是发现不了。”
“就像我跟你提起过的那只“沧澜河大王”一样,它便是一只三级「不详」,本体是一只黑鼋,活的岁数久了,再加上吃了不少落入沧澜河的人尸,便修成了精怪。”
“难以想象,就只是一只三级「不详」,便可以盘踞在沧澜河水道里,横行无忌,即使大武王朝派来的精锐军队也拿它没有丝毫办法,反而是去多少人死多少人。”
“大哥,我可是亲眼见到了,这只老黑鼋精只用脑壳一顶,便轻轻松松的掀翻了朝廷的一艘高五六丈、长约三十丈的满载着货物的海船。而且从我观来,这家伙的个头,绝对比那艘海船只大不小!”
“灯笼大的猩红眼睛,四条擎天黑柱般的腿爪,还有背上覆盖着的那宽大而又厚到令人绝望的灰色甲壳,呵呵,这种天生地养的怪物,你说,凡人怎么应付?”
见赵泰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赵廷弱弱的问了一句:“不是还有什么锻体境灵修吗?这种修士应该可以对付这只老黑鼋吧?”
“锻体境灵修?”赵泰勉强一笑,朝他道:“我就是啊!你觉得我这小身板是那只黑鼋精的对手吗?”
赵廷瞪大眼睛,看了赵泰好一阵,这才摇头道:“我觉得不是,那黑鼋精要真照你说的那么厉害,你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
“不过,小泰,你居然是锻体境的灵修?灵修是不是《山野怪谈》里所说的修真者?还有,你是怎么成为灵修的?是不是有什么神功灵药?别吝啬,咱们一起练呗。”
“……”
面对赵廷连珠炮般的问题,赵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哥,我哪有什么神功灵药?我能成为灵修是因为我本来就是灵修啊!”
“灵修只是凡人们的称呼,正确来讲,应该叫灵族。”
“灵族?”赵廷有些疑惑。
赵泰解释道:“灵族是生来血脉中便含有灵力的人族,就如同「不详」天生便拥有诡异怪力一般。”
“为了区分与普通人族的区别,这些生来血脉中就含有灵力、能够自主修炼的人类自称自己为“灵族”!”
“而我之所以能够修炼灵力,是因为我娘的缘故,她就是一位灵族。”
“额……”赵廷愣了片刻,“不是说二娘是个江湖客吗?”
赵泰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继续道:“灵族生来血脉中便蕴含灵力,血脉浓纯的,灵力便多些,像我这种混血,体内的灵力也有,但几乎是聊胜于无。”
“灵族的修炼法便是,通过刺激、催发体内的灵血,衍生血脉中的灵力,使其达到更高的返祖程度。这个催发灵血的程度也被灵族之人分为了四个阶段,也就是四个境界。”
“第一阶段,祭血境,祭炼体内的灵血,去除无用的废血,是为祭血境。第二阶段,锻体境,催发体内的灵血之力,使其反哺肉身,是为锻体境。”
“第三个阶段是蕴灵境,蕴养体内的灵血,使血液中衍生出更多的灵力,是为蕴灵境。最后一个阶段,也是少有人能达到的一个阶段,炼神境,这个境界更多的,是用灵力来磨炼精神力,是为炼神!”
“据说,修炼到炼神境深处的灵族,精气神合一,万法不侵!可惜的是,突破到这个境界,实在是太难了!”
看着赵廷有些希冀的目光,赵泰叹了口气,道:“哥,你是想问,凡人有没有修炼之法吧?”
赵廷点了点头,道:“对,哥就是想问这个。毕竟按你所说,人类面对不详着实是有些太弱了,有没有能让人类修炼、学习,可以对付不详的办法?”
“这……”赵泰犹豫了一番,最终道:“我很想说有。”
“但是,这个世界不像书里,确实是没有如同《山野怪谈》中所提到的那种,神奇的修炼之法。灵族能够修炼,是因为他们生来便能!”
“而人类……”
话说到了这里,赵泰也停顿了下来,他也不想给了赵廷希望,然后又让赵廷绝望。
但这个世界的天意便是如此,一切都是生来就注定的,他赵泰也没有任何办法。
眼见赵廷的情绪一点点的低落了下去,赵泰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出言提醒道:“哥,我知道,你冒着生命危险跑去撞鬼,也只是想研究“不详”们的怪力是从何处而来的。”
“不得不说,你的这种想法很大胆,也很勇敢。”看着赵廷灰败的脸色,赵泰连话都不敢说的太重了,以免刺激到他,“但是,天生的,就是天生的,研究不来的。”
“而且,你一个凡人,若是长时间和“不详”接触,染上它们的气息后,恐怕会成为“阳包子”体质,也就是说,你比常人,更容易招惹来“不详”。”
“若只是一级、二级的不详,弟弟我还勉强能应付下来,可若是引来了三级乃至四级甚至是五级的不详,恐怕我们赵家立时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你可知,五级不详,哪怕是修炼到了炼神境深处、万法不侵的灵族前辈前来,都不会是对手!例如前些年的云州一州之地,接连三年大旱,山川湖海皆燃,赤地千里,伏尸百万,这一切的源头,便是一只旱魃!传说中的五级不详!”
“为了提早结束云州大旱,各灵族不知派出了多少族人,全都无功而返,有的甚至死在了云州,一去不回。”
“若不是最后关头,祁连山脉里的龙君以其血肉祭日,诅咒旱魃,恐怕,云州早已化作一片鬼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