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国破山河在 第十三章 小楼无心听风吟
到了一处邻水不远的背风坡,陈家去邱睢的车队停了下来,准备今天在这里过夜。
“简直倒了八辈子霉了,今天差点就直接被老头和那混账给害死了,就这样下去,这辈子,陈家还能有何打算?”陈麒江躺在车厢里,对未来绝望至极。
“你给我闭嘴,有些事,打死你都不能说,陈家已经这样,你难道还能不姓陈了?要是惹怒了老爷子,把你逐出了陈家,背着陈家的身份,又没有了陈家照顾,你如今还能干嘛?只要陈家没有彻底到了,这偌大的家业,够咱们生活两辈子的了。”张氏听着儿子抱怨,踢了儿子一脚,别把现在剩下的家底,因为他一张嘴都没了。
“娘啊,你怎么老是这种妇人之见,陈家已经完了,要是这样的日子时间久了,以前陈府得罪过的人,回头就该来收拾咱们了,你,唉!”陈麒江转了个头,不想看见他娘,实在是无知。
“那你埋怨就有用了,你现在还不如趁着现在闲着没有官身了,下去多跟你爷爷接触,说不定以后陈家的东西都是你的了,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你这样下去,不要家产了。”
陈麒江扯了件衣服盖住头,不想再搭理他娘。
外面陈玄飞帮着安置了马车,和护卫家丁们正在架火。
“飞儿,跟我来。”陈谓走到陈玄飞跟前,冷冷的抛下一句话,便朝着一处无人的地方走了。
陈玄飞朝着旁边看他的郭韫和小武耸了耸肩,便跟了过去。
“怎么着老头,这都出来了,你还……”
“啪!”
陈玄飞话没说完,脸上就接了陈谓一巴掌。
不是他躲不过,而是对陈谓没防备,压根没想到这一出。
“老头你抽什么风啊?”陈玄飞莫名其妙的看着陈谓,有病吗不是。
“你爹是怎么死的?”
“你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我提这个干什么?战场无父子,连父子都没有了,你还管男女?这就是你所谓的读书无用,不如拳头好使?连一个女人你都下不去手,你还想上战场,用拳头讨一个理?你想去找你父亲,还是想气死我啊!啊?”
陈谓横眉冷竖的,看得陈玄飞有点发怵。
“老头你冷静点,这能一样吗?再说了,我不上去,你们哪来的台阶?她的一个婢女,真就敢打死陈府少爷?而我要是打死她,那不成了死局了。”
“呵,你一个书都不读了的人,跟我谈局势,你当你是谁啊?你又当我是谁啊?我陈谓为官四十余载,轮到你来替我出头了?
我修的书都比你见的书要多,我告诉你,你要是讲究什么男女有别,那你趁早绝了你那个本来就荒谬的念头,我怕我还没死,你先死了,我做梦的时候,你爹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唉,我知道了,老头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拿我爹说事,让他安安稳稳的不行么?”陈玄飞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头疼,好心当了驴肝肺,前面吃了一拳,这会还挨了一巴掌。
“我不提,我不提他,我说的话,你还听得进去一个字吗?”陈谓看着他一脸牢骚的样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提了,都不见得他能听进去。
“行行行,我知错了,下次再有女的跟我动手,我一拳打她个稀烂,行了吧。”
“哼!”听着陈玄飞的敷衍,陈谓一甩袖子便怒气冲冲的回马车去了。
“太傅大人和你说什么了,怎的如此生气?”郭韫等陈谓走了,便靠了过来打听消息。
“老头说让我没事别跟你玩,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陈玄飞瞅了他一眼,说完便走了。
“我呸!”
……
上京,皇城后宫秋羽殿。
秋羽殿,又称为冷宫或者格子间,自前朝起就用来放置犯了事和触怒皇帝的嫔妃与皇子。
这里的仆役不多,都是聋哑人,不管也不会问你是何身份,他们只负责按时送饭,被发配到这里的人,也没有资格使唤下人,终其一生孤老,你要跑也没有人会拦住你,殿外三队护龙军,见无腰牌者,杀无赦。
再换言之,这里的人,都是皇亲贵胄,皇帝不忍杀了或者惩处的亲近之人,不跑,还有被皇帝记起,重回高位之日,跑了,便是死罪,所以被设立为冷宫至今日,也只有一人试图逃出去过,而且还成功了,因为没有人相信冷宫之人会放弃身份,冒着死罪出逃。
一名黑衣劲装,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牵着一名小姑娘,从秋羽殿西边阁楼的一道暗门里走了出来。
阁楼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尊掉了漆的佛像,和一名坐在佛像前念经的老媪。
听到动静,老媪转头看见来人,便转身跪了下去。
“参见大人。”
“彦儿呢?”
“公子在楼上看书。”
听了老媪的回话,黑衣人牵着女孩便往楼上去了。
楼上,一名小男孩正在窗边捧着一本泛黄的旧书,看的入神。
“彦儿。”
忽闻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小男孩抬头,一脸的欢喜,“彦儿见过老师。”
过后又好奇的看着旁边的小女孩,小女孩也看着他,这就是我的新主人了吗?
“她叫风铃,以后就是你的侍婢了。”黑衣人说完放开了牵着的手,指着小男孩,对女孩说,“风铃,这就是你以后的主人了。”
风铃走到小男孩前面跪下行礼,“风铃见过主人。”
小男孩有些奇怪的看着小女孩和黑衣男子。
“老师这是为何?且不说秋羽殿禁止,我在无心阁,也无需仆人啊?”
“明日你们就会离开这里了,会有人将你们送到一处学塾,老师给你找了一位新的老师。”
小男儿有些恍惚,他已经在这十一年了,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从小时候把书当画看开始算,他在这窗边看了九年的书,现在老师说要送他到外面的世界去了。
男子也不去打扰小男孩,被关在一个地方,终日与书为伴,突然可以出去了,必然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小女孩风铃也一直跪在原地不动。
“可以不去吗?”
男子一怔,小男孩的言语,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会如此说。
“前些年你还问我能不能出去玩耍,看看楼外面的太阳月亮,怎么今日却不想走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老师说给我找了新的老师,那是不是出去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男子愕然,然后笑了,笑的差点眼泪都出来了,从前自己很庆幸,庆幸他从小出生在这里,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才能忍受如此的孤寂,而此刻觉得很难过,难过他因为每月才能见到一两次的自己,就选择放弃了他的愿望。
“你留在这里太久了,彦儿你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也必须离开这里,也许有机会,我们还能见面的。”
小男孩沉默良久。
“一定要走吗?”
“嗯,一定要走。”
小男孩低头,又是一度的沉默。
“能让我看一眼面具后的你吗?我不想以后见到老师,却不认识老师。”
看着小男孩清澈的眼睛,男子蹲下身,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对着小男孩笑的很开心,几个呼吸以后又带上了面具。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该说的老师都说了,你想见的也见了,我走了。”
男子起身后,好像才想起,还真有什么没说。
“恍惚间还真忘了点事,风铃认你为主以后,只听你的命令,而且她从小和你一样,被人关了起来,她除了会些武功,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她保护你,你也要照顾好她啊!”
“嗯,我会的。”
小男孩重重的点头,这可能是老师和他最后的约定了。
然后小男孩就看着老师转身下楼去了,他没有追下去,也没有挽留,就那么看了一会,直到他的背影,一点点彻底的消失不见。
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小女孩,小男孩伸手去扶她。
“起来吧,风铃。”
“遵令,主人。”
看着站的笔直的风铃,小男孩有些楞。
“坐下。”
“遵令,主人。”
风铃“砰”的就坐到了地上,腰挺的倍直。
“不要叫我主人。”
“是,大人。”
……
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小男孩现在心里很难过,不想再说些什么了。
“去那里睡觉。”
小男孩指着不远处的简易床铺,小女孩起身迅速走了过去,拉开被子躺下,盖上被子闭眼,一气呵成。
没有再看小女孩,小男孩走下了阁楼,找到了念经的老媪,过去坐在旁边抱着她的手臂。
“嬷嬷,今天我能跟你睡吗?”
“公子这是怎么了?要出去了,应该开心才是。”老媪伸手将小男孩抱进了怀里。
“可是我们出去以后,我就再也看不见老师了。”小男孩真的不想出去了,每天看书挺好的,还有好多书没有看过呢!
可老媪听了,想的是,没有我们,只有你。
小男孩在皇宫里是一个不存在或者说已经死去了的人,而她是被打入冷宫的人,他可以走,她不行,她走了,很有可能他的存在就会被人所知了。
老媪本来打算明日再说的,既然提到了,便告诉他好了。
“嬷嬷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
“嬷嬷不能走。”
小男孩再没了言语,只是埋头抱着老媪,他知道的,他的话,不能改变什么。
老媪也不再说话,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哄他入睡一样。
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男子,坐在横梁上看着一切,直到小男孩睡着,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站在无心阁外,看着天上不见月光,听着耳边的风声,嗯,明天可能不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