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纵不光芒万丈,却温暖有光
“我说胖子,刚才出手很大方啊,我听声音,那锭银子起码有十多两。”苏青黄一饮一啄,然后说到。
王富贵一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塞到嘴里,道了一声还是大碗饮酒大口吃肉痛快,才说道:“这叫投资,别小看了这帮说书人,尤其那老谢头,说了有半辈子的书,人脉广泛,三教九流的下层人们全都认得。正因为这帮人底子复杂,什么事都传的飞快,不管怎么着,你和李家斗法,名声上始终劣势太大,不使出点别的手段,怎能挽回颓势。”王富贵满脸得意,“先在民间先搞臭他,管它有多大的效果,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这点银子。”
苏青黄看了一眼他的放肆吃相,“少吃点,郎中不是早告诫过你要忌荤腥烈酒,平日里以素食为主,要不然你这体格再过几年,非垮了不可,到时候偌大的家业没人继承,你的那几房小妾还不得火拼起来,斗他个天翻地覆呢。”
“你不知道,平日里在房里她们几个死看着我,连点油腥不让沾,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
王富贵大口吃喝着说道,“我这辈子又没你们那种福气可以修行,人生百载弹指一挥,当是得意时需尽欢,莫等韶华老去,徒叹金樽空对月,这就是我王富贵的处世之道。”
王富贵对着桌上的鱼肉过足了瘾,直到半晌之后吃了有六七分饱,才用足抵得上百两银子的蜀绣白云纹月牙袍的袖子,随意擦了擦嘴上的油腻,笑呵呵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说道:“青黄,你要的东西我只查了个大概,实在是时间太紧,你若再给我个半个多月,我能查到的要比这纸上写的多的多。”
“那些东西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打理,现在便只是一个大概,对我来说也是弥足珍贵了。”苏青黄接过那张白纸,正色说道,张开纸张。
“祖上五代皆是青郡之人,豪族子孙,祖父本是县里帮闲出身,后凭着过人的手段得以发家,传承至今,母亲是本地小户书香门第之家,李家如今把持着青郡药行近七成的货源生意,更欲与白家合作,染指漕运一途。”苏青黄笑看着纸上的信息,最后一条,“李家之人与朝中王莲英之义子有所勾结,所图未明。”
王富贵靠在椅子上悠哉的打了个饱嗝,然后解释道:“这王莲英是当朝的大太监,最得当今天子赏识,把持朝政不说,一身修为通天彻底,有他镇守在宫里,可保当今天子性命百年无虞。”
“接下来的是秘闻,是我花了大价钱才打听到的,准不准还两说着。”王富贵把肥硕的身子往前移了移,神秘兮兮的说道:“听说这个大太监,和咱们郡守大人极其的不对付,或者说是死对头,原因不知,反正是那种不死不休之境地。”
“是吗。”苏青黄若有所思,顺手把手上白纸放到油灯之上,看着半点火苗在白纸上跳跃,将其燃烧殆尽,好似什么都没有来过,窗外清风而入,直带走了最后的那点余烬。
“话说明天大比李家人肯定耍阴招,我家仓库里有一张软猬甲,轻薄若蝉翼,穿在身上几乎可以与身子融为一体,却能抵挡得住明枪暗箭,卸得掉拳脚之力,你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差人回家取来。”
苏青黄摇头说道:“胖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种取巧之技終不是正途。更何况明天许骁会亲自到场,这点小手段,他是早见过不知凡几,何苦在武圣爷门前舞刀,惹人笑话。”
“得,知道你的性子,多余的话我也不说,只是明日要当心,我可是在你身上下了笔重注,好歹这些天帮你们苏家忙上忙下的,青黄你可不能让我赔了这笔买卖。”王富贵没心没肺的说道,以这位的家底,能说出重注二字,可见定是往局里面做了海量的银子。
隔壁说书人得了银子,更是絮叨不停,格外卖力,在酒楼这种人流密集之场所,那带足了东国乡音的口语,夹带着木板拍击的小弹声,给一波又一波来吃饭的人叙述着之前的段子。先前出去给爷爷打酒的小孙女此时刚回到了酒楼之中,拿着个竹板给爷爷打着拍子,看的老人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一身的手艺都是祖师爷给的,如今说不得有啥大出息,保证个温饱还是不难,刚才王老爷的吩咐他其实猜到了点枝节,只是上层人们的斗法实在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够揣摩的。看着身边伶俐可爱的小丫头,谢老头笑得脸都要开成了一朵花,只要有银子拿,等攒齐了孙女的嫁妆,看着孙女带着爷爷送的白玉鎏金簪子出嫁,那老头子真是死也瞑目了。
因为说的卖力,外加小姑娘生的实在伶俐可爱,一屋子的宾客自都叫好,直把老头子说的口干舌燥,一杯粗茶叶沫子下肚,还是止不住口干。
“爷爷,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一轮讲完,趁着休息的空挡,小姑娘怀抱着那一大块银子说道。
“是隔壁好心的老爷看赏的。”谢老头收拾着手里的碎银子,看着孙女一脸的灿烂笑意,更觉着心里畅快的能多喝好几碗酒。
“那得去老爷面前当面致谢才是,私塾里的先生说过,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虽然手里没有琼浆玉露,但是当面给老爷磕个头还是应当的。”小姑娘说道,看着自己孙女的眼眸之中,纯真的碧水如镜。
谢老头觉着等这回领了赏钱,一定要把丫头送进私塾,想着之前小丫头躲在私塾窗外的角落处,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记着里面先生所讲的话,小手被划出了道道口子也不在意,谢老头赶紧抬头,不想让小孙女看见眼里的那点晶莹。自己的儿子死的早,儿媳妇也丢下了这一家老小不知何处,好在孙女懂事又乖巧。
看着小姑娘站直了身子,理了理粗布衫上面的褶皱,脸上先带着三分笑意,最后小心翼翼的抬起隔壁的布帘。老爷子赶紧赔着笑意的紧跟在后头,生怕万一冲撞到了有钱人家的暴戾脾气,惊吓到自己的孙女。
可是还不等老人弯腰道一声老爷,那个身着白衫的俊秀公子已经先招呼着小姑娘先坐下了,许是那位公子长得远比坐在旁边的王老爷更讨女孩子家的喜爱,自己的小孙女竟主动凑上去甜甜的问道:“公子,您要听一首曲子吗。”是未开化还带着奶香味的童音。
打扰了两人的谈话,王富贵是有几分不愿的,刚要挥手呵斥他们爷孙二人出去,苏青黄暗中对着胖子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然后温声对着这祖孙二人说道:“曲子是想要听的,不过家里那位把持的严,我这口袋中除了半袖清风什么都未带,所以真的没银子付小姑娘你的唱曲钱。想来老爷子也是说了一上午没顾得上吃一口饭,如果不介意的话,两位可以在这填饱了肚子,便抵上小丫头你的唱曲钱,如何?”
那个说不上多饿的小姑娘,比家里小茴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年纪,看着苏青黄的笑容,一时想要答应下来,但还是看了眼爷爷,让他做主。
老头是个说书的,曾亲口说过无数富家少爷调戏良家女子的险恶勾当,也认为自家孙女不说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总是小有姿色,可这位年轻的后人相比一旁的王家少爷,实在是太像好人不说,就是真有啥猥琐的心思,这一身俊俏面皮,说不定都能让烟柳花魁姑娘倒搭上银子。
而且那一句“填饱了肚子抵了你的唱曲钱,听起来竟然比那些慈悲人家的赏钱更要他来得舒坦。”
所以也就拉着孙女拘谨的坐在下位,苏青黄招呼着小二再添了两幅碗筷,等到小二出去,才发现那个坐的腰板笔直的老者,全身绷的和孙女手里的竹板一样平整,眼底处却不经意间的暼向那罐小泥炉黄酒,苏青黄一边不动声色的把鱼夹到了小姑娘的碗里,一边顺势给老者满上一杯。
“折煞小老儿了。”谢老头赶紧毕恭毕敬双手接过黄酒,小心的说道,一口吞下了大半,粗糙的面皮上有些微红,才壮了点胆子开腔道:“没有打扰到两位公子的雅兴吧,实在是王老爷的赏钱太重,小小她无论如何都要给两位磕上一个头,说是私塾先生们教的讲究。”
说着,被唤作小小的丫头已经从椅子上起身,刚要跪在地上,给座位上的苏王二人行空首之礼,苏青黄却一把扶了起来,轻笑着说道:“小丫头,私塾里的先生难道没教过你,天地君亲师方才值得你一跪,我非汝师,更不是你的长辈,所以受不起你这一拜。”
“先生还没教到这里。”小小乖巧的说道。
苏青黄摸着小小的羊角辫,“来这里,不用那么多的讲究规矩。”
“那,小小啊,你就给两位老爷唱一段曲子吧,唱一首当年苏老太爷的《将军行》。”随后老头憨笑着说道:“当年我还年轻的时候,腿伤了没钱医治,是苏老太爷路过给赠的药,保住了残躯。这么多年,老太爷已经故去多年,可心里还是惦念的紧,想着做点什么,就只能把老爷子的事迹编成点段子,说给青郡父老听,让他们切莫忘了老太爷的恩德。”
“不过就算过上几年去了下面,面见到老太爷,他老人家想来也早都不记得我了。老太爷从来施恩不求报,一身坦荡天不辜,要不然怎么会在苏家危难之际,先有吴姑娘这样的无双女子支撑着,又有苏家少爷迷途知返,浪子回头。
所以说啊,老天爷自有一本红黑簿,莫看他李家如今正得意,到头来保不齐是非成败转头空。”谢老头两口黄酒下肚,见着为主的这位公子和善,话也越发多了些。
小小正在一边打着竹板哼唱着那首《将军行》,苏青黄听得是津津有味,曲子很好,配着小丫头甜甜的话音儿,更合他意。不时的和谢老头聊上两句,小丫头唱完了,羞涩的朝着王富贵笑了笑,王富贵拍手叫好,递过去一个大大的鸡腿。
“小小聪明吧。”老头显摆的问道。
“嗯,一身的灵气,难得一见。”苏青黄点头称赞。
“公子,小老儿敬您一杯。”谢老头举着杯子说道,然后仰头全干,擦了擦嘴,看着身边的小小,全是慈爱。
“如今这世道,能活下去的都不容易,所以但凡能挣点钱的有人黑了心也要做,小老儿不是大丈夫,可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粗浅道理还是懂的,这几日有说书的收了黑钱说着有辱苏家门风的混账段子。小老头人微言轻,但只要能说得上话的,定当让所有老友都弃了那些昧心段子,不求王老爷的赏,只要能为苏家做点事情了了心愿,死也值得了。”谢老头儿明显微微醉意,小小上前偷偷的拿走酒杯,乖巧的靠在爷爷怀里。
“说了这么多话,怕是污了您两位的耳朵,又到了说段子的时候,去的晚了,怕是客官们要抱怨的。”最后半杯黄酒下肚,谢老头朝着两位躬身行了个大礼,然后拉着小小出了雅间,来到了一旁的老地方刚坐下,有小二已经上前,不那么见外的说话。
“老谢头你本事可以啊,刚才隔壁的那位英俊公子说得了你的指教,剩下的点碎银子拿去买酒喝了。”
老头也不矫情,道了声谢老爷赏,只是再看下雅间,里面已经空空无一人。
小小看着那点碎银子,有些出神,然后说道:“爷爷,他们是普通苏老太爷那样的好人吗。”
“是啊。”谢老头把小小抱在腿上说道:“所以啊,无论这个世道再如何险恶黑暗,都不要放弃希望,只要用心,总会发现有的人,温暖有光。而那,就是我们穷苦人家为之努力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