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如青梅

  阴历二月十七,今天是苏家的大日子,早饭吃过,家里的几个小丫头正收拾碗筷,苏青黄与吴木心则沐浴更衣,不仅是因为这次的大比有多郑重,更是为了要给在背后看苏家笑话的人狠狠的一巴掌,甚至,能镇住更深层的一些东西。
  这是只有吴木心才知道的一些,苏青黄不过在偶尔的对谈间见了一鳞半爪,了解的并不真切。
  小丫鬟们端着白衫,是吴姑娘为苏青黄准备的,一看剪裁质地就是上好,外面套着一层并不宽大的袍子,内里衬着的紧身衣袖,不会让苏青黄在今天的大比施展拳脚时有任何的束缚,是看着就舒心的那种简洁大方。
  而最打眼的还是是袖口的一点用心,针脚绵密,用淡金色的丝线,在雪白的衣袖上绣成了繁复的柳叶纹路,过堂风吹过,这点柳叶都仿佛要从衣袖中飞出。
  只是这绣工,苏青黄仔细端倪着,似乎是吴姑娘的手笔,那在叶脉第五针别出心裁的小回转,他曾在小茴的一封手帕上看到过,是被她当宝贝一样炫耀珍藏着的。
  苏家的门前,曾经也是车水马龙,只是如今早已经萧条的厉害,除了那街口偶尔卖点黄酒豆干的小商小贩,来得最多的,也就剩那几只每日黄昏来吃食的麻雀了。
  当年无论怎样的繁华荣耀,最后都似那老宅烟囱里的点点炊烟,散于风中。
  有道是世态沧桑变幻,如南柯一梦,苏青黄感慨万千。
  本都一切准备妥当,谁料想当临踏出门的那一脚时。
  “这心里真是慌乱的厉害啊。”李青黄打着哈哈说道。
  然后欲盖弥彰的张嘴打了个大哈欠,一如其当年高考的时候,第一次踏进了考场。嘴上不说什么,这心里,总还是如吊了好几桶水,七上八下的不畅快,四处想寻点让人安心的东西,眼角余光扫过吴姑娘光洁到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的额头,苏青黄眼神一阵变幻,真想。
  “你还要再弹一次吗。”吴木心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皱着黛眉,幽幽说道。
  看着吴姑娘带着点怨气的眸子,苏青黄就是再怎样也不敢点头,毕竟这几天早领教了这位旁人嘴里完美如洛神的不染尘埃仙女子,其实内心是有多么的小心眼?苏青黄的一点陈芝麻烂谷子都会记在心头,今天如果擅自轻弹,难保不会被日后翻了旧账,往饭菜里下巴豆。
  最后只能在小丫鬟们期待的目光中,昂首挺胸的走在了前头,幻想着吴姑娘会如同小媳妇一样低眉顺目的跟在了身后,却是不知不觉的落在了后头。
  街边上稀稀拉拉的人们只看到,吴姑娘风姿卓卓绝艳的走在了前头,而她的身后,跟着一脸傻笑,只剩下个看的过眼的皮囊的苏青黄。
  都是抱着看戏的目光,最多的当然是鄙夷,还有妇人抱着孩子指指点点,说着若你以后成了这个样子为娘一定第一个打死你之类的话,而那不过一岁的孩童竟稚嫩的点了点头,甚至对着苏青黄的方向伸出了肥嘟嘟的小手,好像完全听懂了这番说教。
  “你说,那些曾经依附在苏家身旁,最后树倒猢狲散,跟个婊子似的跟了别家还立牌坊,更在背后使着绊子恨不得苏家墙倒屋塌的,今天看到了这样的一个苏青黄,脸上会不会有些别样的神采。”苏青黄走在旁边,笑着说道。
  “便如那被人尊称一句齐爷的齐老三。”吴木心看了眼跟自己并排的苏青黄,语调平和说道“这么有自信吗,大比还没开始呢,结果未明,吹出去的牛皮,当心圆不回来。”
  “自当尽力而为,才不会辜负了木心你背后的这片心意。”指尖轻点着袖口的柳叶,细密的针脚温柔触感,让他酥麻舒服到了心尖,这还是他第一次称呼改为木心,吴姑娘并未开口指正,默然允许,俏脸微红。
  “这苏家你扛了这么久,这么多年一直庇护着苏家的老老少少,几乎挡下了所有意图染指的恶意,肩膀一定都酸了吧。”苏青黄怜惜的伸出手揉捏了下吴木心的肩。
  “接下来。换我吧,抛头露面总是男人的事情,被那么多白痴惦记痴想着,便如我这样的大肚量,这心里,还是会像含了个新梅子一样,酸溜溜的倒牙啊。”
  “你以前只会胡闹,什么都不管的。”吴姑娘开口说着,像是在解释或者埋怨。
  “从前的苏青黄,便当他已经死了吧,死在了那一天的棺材里。”苏青黄眉眼复杂,轻声叹道,看着前面高高竖起的大旗,那里是青郡的府衙所在,老远便能看到。
  “就让我看看到底是哪些对苏家心怀叵测的,若还是如以往那样的小打小闹,藏在阴暗里当一只老鼠,想摘走咱们苏家的匾额,可还缺些力气。”
  “怎么样,要不要看我俊秀逼人,天下无双。”苏青黄笑着回头,洒脱的朗声说道,以至于这一下太过激动没控制好力道,嘴唇离着太近,只差几寸,便能碰触到吴木心的唇间。
  可吴木心全然没有扭捏异样,只是听着刚才那做炸雷声的话语,让这个一贯于在春雨雷鸣夜时饮酒的女子,双目如秋波般神采奕奕,眉眼含情,无酒自醉。
  ……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青郡的府衙是此地界最让人心生畏惧又带着向往的,平日里除了惹上官司,寻常人是不会也不愿跟这里扯上什么关系,但若是谁家能祖坟上出了一缕青烟,被郡守大人看重拉到府里任职,那不管之前这家是有多破败的,立时身份都会提升个一大截,出去买菜人家都会便宜几个大子,和邻里吵嘴腰板也能挺的直直的。
  当今的这位郡守算是少有的清廉能干,说是一心都扑在了政绩上干实事都不为过。
  都说什么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位即便近年任上建了个宅子,也接过了一家老小连带着几位老仆,可那点占地面积与周边的豪族大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连屋里都寒掺的不成长样子,几乎说得上家徒四壁不为过,实在是青郡历任的独一份。
  要知道上一任在这才落脚了三年,临了调任到别处的时候,光银子就拉了整整五大辆车,古玩珍宝不计其数,巴掌大的珊瑚装满了半个箱子,最后是扛着一路的唾骂出了郡城,到现在还会被人经常拉出来埋汰几句,说是这三年青郡的地皮被刮了一层,其心当诛。
  两人就这么安静宁和的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周身自有一股只可二人意会的氛围流动,一切尽在不言中。
  本离着还有点距离,倒是有人眼尖,远远小跑殷勤着迎了过来,人未到跟前,熟络的热情先入耳中。
  “是苏少爷和少奶奶来了,有日子未见,苏少爷的身子如何,还似从前般吗,那必得好好将养着,少出来走动啊。”一年近古稀的老者躬着腰凑到了跟前嘘寒问暖的,一脸的恭敬相,当然真算起来,这位还真是苏家的老熟人了。
  “齐三爷,算日子,怕得有个两三年未曾相见吧。“苏青黄低头看着这躬身的小老儿柔声说道,“温,叶,苏三位老爷子还特意托我给您带句好呢。”
  “三位老哥还挂念着我呢,说起来有二十来年没聚了,那几位身子可还硬朗。”齐三爷颇有感慨的说道,脸上褶皱里,满是忆往昔的老兄弟情深。
  “叶老哥的桃花精酿,那是一绝,外面再没尝过那种滋味,这一说,还真是想念啊。”
  “光想想,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若是老头子我今儿个真的去了,苏少爷您可别嫌叨扰。”
  “这说的哪里话,几位老爷子挺硬朗,如今全在北四号忙着重振旗鼓,齐三爷您这位如今青郡药行的魁首,可有兴致指点个一二。”苏青黄看着他说道。
  “哎,苏少爷抬举了,老头子我都是半截黄土埋到了脖子的,便是当年也不过就是个跟在温老哥身后打杂的,那几位的通天本事,我是拍马都及不上的,又哪里能轮得着我去指点。”齐三爷弯着腰,恭敬说道,没见识过这位手段的人,还真会以为这老家伙面慈心善。
  “当年我还是个小伙计,若不是老太爷赏了口饭吃,怎能有我齐老三的今天,要我说啊,这老天真是瞎了眼,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
  “是啊,老天不公,好人早夭,让这祸害遗留了世间。”苏青黄点着头,遗憾说道。
  “对了,小子这次来之前,温老特意把这东西让我带来,还给我留了一句话。”说着,苏青黄从怀里小心掏出了一份黄皮子纸。
  一看就是年头久了的老物件,要不是保存得当,估计风一吹就四分五裂的没影了。
  齐三爷开始还未在意,苏家现在还能有什么让他留神的稀奇玩意,可当东西拿出的那一刻,见到上面熟悉的苏家标记,立时如盯上了屎的苍蝇,根本移不开目光。
  “这是。”看到此物,齐三爷的声音都有点颤巍。
  “正是那东西,齐三爷,几位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一定要把这东西亲手交在您手中。”
  “对了,温老还有一句话。”苏青黄挠了下头,忽然一拍脑门,说道。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对了。”
  “没骨头的东西,怎配把这份卖身文书留在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