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总是嘴硬心软
“我这是被自愿的。”苏青黄如是想着,一脸幽怨。
吴姑娘的闺房,与他苏青黄屋里相近的梨花雕木大床,却更加陈旧些,有的地方都掉了木茬,可见女子的简朴性子。
苏青黄小心端坐其上,生怕自己弄乱了姑娘的床褥,便是之前的苏青黄,吴木心的闺房对于他来说也是禁地,平日里躲都来不及,哪来的胆子上赶着凑上去。
四处打量着这屋子,真不愧是吴姑娘的闺房意思,也真没有半点女子的闺房意思啊,苏青黄凝视良久,终如此感叹道。
无为其他缘故,只是这屋子实在是素的紧,不似一家之主的屋子,反而更像是下人的房间。
寻常女子,生的这么好的面相,胭脂水粉首饰,女儿家的体己玩意,不说琳琅满目,总要有上七八件的,可是这屋中,苏青黄看了一圈,真是什么都没有。
端详着墙上的百福图,是他故去的父亲的手笔,笔力中规中矩,但胜在意头讨喜,算的上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装饰,看得出平日里被吴姑娘保养的得当,十几年过去仍历久弥新。一张平正整洁的桌上,上好的澄心堂三五张,砚台里,是只剩一半的墨水和半干的狼毫笔。
“每夜就是在这里,整理着整个苏家的账目吗?”苏青黄伸手扶过,感受着桌子上如镜的光滑,一尘不染,想来定是每夜操劳的缘故。
此处即是书桌,亦做梳妆台,都说秉烛夜读最苦,苏家的这副担子,她纤瘦的肩膀扛了整整三年,千个日夜的烛火下,到底会是怎样的心境,能未有一丝怨言,拉扯着一家的老老少少外带个混账的苏青黄,明明只要放出话,青郡的公子哥们都会排着队的侯在府外任其挑选。
“吴姑娘。真是辛苦了。”苏青黄心头微微酸涩,无意识的低声轻喃,摸着摩擦的光洁的笔杆,温润如玉。
吴木心还在外面对着家里的小丫头们吩咐些事情,闲着无事的苏青黄自然不至于去翻看吴姑娘的衣柜,可这颇为柔软床上,清一色的蛋壳黄的枕头被子,更加着吴姑娘身上特有的淡雅香气,总是能想想一二的旖旎。
其实两人的屋子中间只隔了一间,中间是小茴和小芸两个丫头的,苏家对下人是整个青郡出了名的好,两个下人住着一间房,这在其他大户,是决计做不到的。
看着屋子里烛火昏昏,灯芯上的那点灯火油光,如同白蛇衔日游大江,苏青黄没来由的想起了个凿壁偷光的典故。
也许,当年的那位激励了无数后人学者的匡衡,是不是在每夜悬梁苦读的时候,也会想着偷看那隔壁的女子一眼,以慰夜读之苦,想到此处,苏青黄讪然一笑,觉得自己真是有魔怔了。
门开,吴姑娘推门而入,一脸倦意,并未出声招呼苏青黄,或者说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径直坐到了桌前。
解开拘谨了一天的素色发带,任由如银河的青丝三千低垂。这屋子就算添了一人也委实空旷的厉害,除了吴木心的天人之姿,便只有角落里那个大半人高的褐色陶瓶能为这里增添了几分颜色,里面梅花四五枝,大半开着,团团如雪。
灯下看美人是极好的,但灯下看花也添了稍微的朦胧秀气。其实苏青黄真未必想像个雏儿一样有美人不看去赏着那瓶内梅花,可现在旁边无二人,明明是吴木心让他来屋里,现在又把他晾在了一边,独坐在一旁安静的翻着账目,偶尔在上面圈点几笔,抬眼一看,完全无视了苏青黄凑过来的脸,低头不语,再翻一页。
苏青黄惆怅的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看样子眼前女子是要处理完手里积的这点事情才能抽空搭理他,闲着无事的他实在觉得这么傻坐在一旁实在是煞了这满屋的风景,只得随手抓起了桌上唯一的一本读物打发时间,是一本《鹊桥仙》。
这本在青郡上层闺中广为流传的读物,寻常女子读来倒没什么,但没想到连吴木心这样的也不能免俗,或许这是她闲下来唯一的消遣了。
苏青黄轻轻笑着,其实这之中的文笔并没有什么太过的可取之处,倒是这其中的纠纠结结分分合合,俊秀的落第秀才与豪门家族小姐之间的情爱故事,很能抓住未出阁女子们的心。
闲着没事的随意翻看,正翻到第五十章,是小姐病故后的一年,两人平日里相见的小楼依旧是旧时的陈设,可惜斯人已逝,书生一人孤零零的收拾着这些旧物以做念想,一碗一罐,捡寻着属于小姐生前的点点滴滴。
寻常老套的字眼,赚不得苏青黄的眼泪,但这心里还是会略微的堵得慌,不为别的,物是人非安在别人身上,听的久了以为习惯,甚至还会说上两句不轻不重的矫情,可要是真落到了自己身上,才明白这东西是依旧伤人,让人唏嘘。
好在吴木心并没有让他等太久,苏青黄刚意犹未尽的看完一章做上记号,把书合上打算以后再读的时候,吴姑娘也是在账目上画完了最后的一笔。
刚想起身,因太过劳神导致头痛一时的目眩,吴姑娘皱着眉头,用如水葱的纤指轻轻抵了抵额头。一年前就频繁出现的老毛病,症结说来说去都是要静养,吴姑娘曾经为此寻访过诸如温老等多位名医,最后都没有根治的法子,只能让嘱咐着多多休息,可手上的繁多事情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这么多日子,吴木心也习惯了。
心疼的看着闭目养神的吴木心,苏青黄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心里着实有几分忐忑的,还是壮着胆子轻轻来到了吴木心的身后,学着记忆里的按摩手法。
当他的手刚一碰触到吴木心的太阳穴的时候,苏青黄能明显的感受到,女子的全身都在这一刻崩的紧紧的,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她呵斥的准备了,但出乎苏青黄的意料,吴木心并没有出声。
吴姑娘半靠在木椅上,眯着眼睛,这一刻像极了被人梳理毛发的波斯猫,慵懒华贵。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本来是要一贯冰冷拒绝的,然而当苏青黄的手第一次碰触到她的时候,冰冰凉凉的触感,从大脑一直延伸到全身,让她的身子瞬间没了力气,想着如果苏青黄敢有下一步的过分动作,一定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苏青黄的手却一直是难得的规矩,没有任何僭越。
“每天都这样按上一会,舒经活血,对于头痛最是好用。”苏青黄温柔说道,吴姑娘的肌肤比起青郡最好的缎子都要滑腻顺手的许多,若非一直在内心告诫着自己千万冷静,直到最后咬了下舌尖,苏青黄几乎不能自持。
“可以了。”苏青黄按的正起劲,耳边突然有女子温淡生疏到客气的语气,这本是寻常,毕竟吴木心对外人一直都是这般,苏青黄还不至于觉得凭自己这点微末的按摩手艺,就能让她生出点男女旖旎说不出口的异样心思。
可是此时听到,偷瞅了一眼吴木心双颊的红霞,却总有一种她在欲盖弥彰的味道。
两个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人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对望,安静的沉默。
“你,受了伤。”这是今夜吴姑娘的第二次开口,没有苏青黄特别期待的心疼表情,却已是难得。
“嗯?”
“是小芸儿告诉我的,还有你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隔着老远我都能够闻到。”
“去做了什么。”
“算了,猜到你也不会说。”吴木心蕙质兰心,自问自答,这种牢牢的掌握着主动的谈话,一时让苏青黄插不上话。
“还有四天,身上带伤总会有诸多不便,这是温老刚配好的疗伤药,其中格外加了一株紫苏草,你带回去每日两次涂在伤口上,想来不出三天伤口便能愈合。”吴木心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玄色古朴的玉瓶。
“紫苏草,那东西苏家是没有的吧,上百两银子一株,唯独在有大人物需要的时候苏家才会特意的进上一株,这种几乎是疗治外伤的圣品,找遍了青郡,也不会有几株。”苏青黄在心里念着,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我还要忙,没事的话,便出去吧。”给完了东西,吴木心轻声说道,之前的粉红俏脸恢复如常,话里已经是送客的意味。
苏青黄并不因这看似的冷落而生气,只是笑嘻嘻的接过瓶子,轻嗅了一口,是很厚重的药材味道,回头看着仍在油灯下忙碌的素白身影,吴木心发丝微乱,像是谪仙。
第一次觉得,若是能就一直在她身边听着那温软糯糯的声调,没什么波澜壮阔轰轰烈烈,便是一辈子的平淡,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