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家青黄

  “咦,娘,你快看,是流星啊。”简陋的泥瓦房子外,有稚童兴奋指着夜空下的火球一闪而过,高声叫道。
  木门微开,身材丰腴的美妇推门而出,欣慰笑着,摸了摸孩子头上的虎头帽子说道:“那还不赶紧许愿,要是晚了,愿望可就不灵了。”
  “那我许愿,许愿新的一年我们一家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孩子握着胖乎乎的小手,一脸的虔诚,只是不等说完,就又懊恼的说道:“我怎么又忘了,愿望要放在心里,放在嘴上,就不灵了。”
  “心诚则灵。”美妇弯腰,把自家胖小子抱在怀里,望着不远处的如水夜色,风习袅袅。
  “只是,这流星,怎么落在了苏家的方向,是福还是祸,想来,他苏青黄,是配不上什么福的。”
  然后低头笑着说道:“小宝,到时辰该睡下了。”
  “好吧。”小家伙明显不是很乐意,却还是懂事的答应道。
  农历二月二,惊蛰。
  “什么,苏青黄死了,太好了,真是大快人心。”
  “快讲讲,是怎么死的。”旁边船上的渔家现撑着柳叶桨凑过来,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兴致勃勃。
  “哈哈,这小子昨个大婚,前夜还去青楼鬼混,你说这干得是人事吗。”
  “然后呢,然后呢。”这种风流事,对于血气方刚的汉子们来说,最能抓人眼球,所以擦着快流一嘴的口水问道。
  “他那小身子骨哪能受住这个,一大早被人发现中了马上风,死在了一位小娘子的肚皮上,那用读书人的话是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就是可惜了他那还未过门的娘子吴木心,那是待人多好的婉约女子啊,咱们镇子上的老老少少没一个不受她恩惠的,就这样未婚先守寡,难道老天真是瞎了眼。”
  “王老哥,话也不能这么说,兴许这苏青黄的死,对于吴姑娘说,反而是件幸事,没了童养媳身份的束缚,以吴姑娘的心性才情,还不是海阔凭鱼跃,轰轰烈烈的做出一番大事。”
  “嘿,这么说也对,咱就盼着吴姑娘能把苏家药铺接过来,这些年他们苏家的药铺行当可被苏青黄糟蹋的不轻。”
  “要不是那苏青黄瞎折腾,这世道,还有什么比药行赚钱的,何苦苏家没落至此。”
  “可不是吗,听说北边的前线惨烈的不行,平日里咱们见都见不着的那些顶级武修,在那跟下饺子一样哗哗的往下掉,一天都能死好几个呢,咱们能在这么个偏安的地界活着,不容易了。”
  “听我表哥的二姨妈家的儿子的堂弟说,上个月个南朝的一位老怪物上了战场,一人一刀横挡我东赵一万大军,全歼,未留一个活口。”
  “这么厉害,怕不是活神仙吧,这咱东赵还怎么打啊。”
  “哼哼,朝堂上的那些大老爷们一个个的稳坐钓鱼台,咱们何苦去操那份心思,总有人比咱们这些穷苦命还急。”
  “就是,别偷懒了,赶紧撑船吧,干完收工好回家陪婆姨去。”
  江上,满是摆渡人们茶资饭后的消遣,而其中被人讨论最多的,正是这个苏青黄。结果自然是清一色的唾弃,毕竟能摊上个这么个容貌才情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妙人儿,竟然还会出去打野食,最丢人的是直接死在了人家的肚皮上。
  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但你这为了采朵花把命都搭在上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丢尽了男人的脸面,活该被人吐那么多的口水,
  ……
  阴郁郊外,到处是枯败到了无生机的荒草,踩上一脚,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加上偶尔枝头的老黑乌鸦发出呱呱的叫声,冷不丁真会给人一激灵。
  苏家仅剩下的几个下人就在这里深一脚浅一脚,摇晃的扛着棺材,也没什么鼓乐排场,看这架势,是要直接下葬。
  “好黑啊,这是在黄泉路吗,看来,我是真的死了,也是,死了也好,少了那么多烦心事。”棺材内,苏青黄侧着身子,凄凉一叹,对于现在的自身状况,完全没有搞清。
  苏青黄啊苏青黄,你说你前世不如意,也不知此去投胎能得个什么命数,祈祷自己投一个大富大贵之家吧。”一想起自己的前世之事,苏青黄就觉的憋屈。
  想他前世省吃俭用供着女友读书,最后却落了个毕业就分手的结果,伤心欲绝的他在桥上喝着闷酒,一不留神踩到了薄冰,倒霉的失足落入江中,真是个窝囊至极的死法。
  “哎,这黄泉路怎么一直摇摇晃晃的。”苏青黄伸不开手脚,脑子稍稍清醒了点,才发觉自己似乎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之内,缚手缚脚,尤其大脑,更针扎的疼痛。零碎的奇怪记忆穿插其中,那些画面极为破碎,他有心去想,可怎么都云里雾里的抓不住。
  “李叔,到地方了吗。”外面,是年轻小厮的叫嚷,这才抬了几步路,他就想着偷懒结束差事回去。自家少爷的丢人事迹,让他总觉得同是下人,苏家的要比其他门户要矮上一头,被人讥讽,也无力还嘴。
  “就这吧,把棺材放下去,填上土咱们就回去。”是一个听上去上了年纪的声音。
  “等一下,棺材,我怎么会在棺材里,不是,难道我没死吗。”外面的对话入耳,苏青黄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感受着身上传来的真实触感,他,好像还没有死。
  “来人,快放我出去。”看架势是要被人活埋,苏青黄立刻在棺材内用力的折腾,以期被人注意,好在,外面的人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炸,诈尸啊。”
  没多少见识的青衫小厮顿时慌了手脚,撒腿就跑的他全然没有顾忌到跟他同来,腿脚不便的苏家门房,他口中的李叔。
  幸亏李严也不是虚活了五十多的年月,从小看着自家少爷长大的他对刚才的那棺材里的声音尤其觉得耳熟。
  “不,不会吧。”摸着光滑的棺盖,李严的内心七上八下打着嘀咕,不知道该不该开棺。要是万一里面真跳出来个什么吓人的尸首,自己这条老命还不得搁在这。可万一呢,万一是小公子没有死,真的把他活埋了,李严不敢,同样不愿。
  他是看着苏青黄长大,说不上情如父子,但今早乍一听闻苏青黄的死讯,他也真是悲从心来,背着人在后院真真切切的哭了一场。这么多年,大家目睹着苏青黄的堕落,连家中的仆人丫鬟都开始说闲话,要说苏家还有谁对这位打心底里抱有一丝期望,恐怕也只有这位老人了,虽然直到苏青黄身死他也没看到转变的那一幕。
  “少,少爷,是你吗。”李严战战兢兢的扶着棺材,生怕里面的回答让他失望。
  “啊?是,是我,我没死,快放我出去。”苏青黄被闷在棺材里大声呼救,不知道他口中的少爷是谁,只是现在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呢,认了再说。
  “太好了,太好了。”李严老泪纵横,激动的拍着棺木,“少爷,您等着,我这就找人来起开棺材,您一定要等着啊。”
  “喂,你等。”苏青黄话还没待说完,就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那李严一路小跑去找了帮手,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这算个什么事啊。”苏青黄独自一人被留在漆黑的棺材中,还好里面有众多的通气孔洞,让他不至于窒息而死。
  “我说一二三,然后咱们几个一起合力给少爷救出来。”
  并未让他等的太过漫长,苏青黄还在出神的时候,外面的李严去而复返,不仅仅是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群帮闲的人,李严在外面紧张的喊着号子指挥众人,终于,在苏青黄的期待之下,那个漆黑的棺材板,被人一把推开。
  “少爷,少爷还活着,快让人人告诉家里。”李严激动的打发着人回苏家报信,若是之前还有几分怀疑,可到了现在,真真切切的见到了棺材里半坐着的自家少爷,李严已经想着该在苏家好好的摆上几桌贡品,来感谢老天的大恩大德。
  “少爷,少爷,你们几个别愣着了,都过来搭把手。”招呼着大伙把苏青黄扶了出来,李严又豪爽的赏了一圈大钱。
  苏家自从老爷过世是一日日的衰退,在这青郡中也被人开始看轻,可在外面还是不能短了气度。作为苏家如今仅存的元老,平日里既是门房又兼着管家,李严在外面总是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苏家最后的体面。
  “恭喜苏少爷死而复生,这一定是老天爷开了眼,苏少爷有天神庇佑,逢凶化吉。”得了赏钱,自是要阿谀奉承一番,平日帮闲,都是嘴皮子伶俐的,这一开腔,愣是把青郡之中出了名的败家子儿生生夸成了文曲星下凡,天上有地下无的,听得苏青黄苍白面皮都红了一片。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李严走上前去,把苏青黄从头到脚都摸了个遍,生怕他缺胳膊少腿的,不知是否眼花了,老管家总感觉自家少爷这眼神茫然陌生的没有精气,不过想着一个大活人被放在棺材里折腾了这半天还差点被活埋了,依着自家少爷的心性,别说一时没有回过神,就是泡在江边的花船上三天三夜都实属正常。
  “快,咱们快送少爷回家。”不想在这野地荒郊的浪费时间,李严在前路开头,引着众人簇拥着苏青黄。
  青郡作为东赵国的大郡之一,自是占地极广,好在这里离苏家只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这一路上的苏青黄不停的整理着杂乱的记忆,一直到了苏家的大门口,才稍微的缕出了点头绪。
  “苏青黄啊,苏青黄,你这难怪被人唾弃成狗啊。”在脑海里翻看着原属于这具身体主人的记忆,让他哭笑不得。
  这个同样叫苏青黄的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破落少爷,平日里不学无术还要摆阔不说,自家败落成这样还要经常到江边的胭脂堆里滚上几遭。这下好了,身子虚的直接见了阎王,自己莫名顶包得了个便宜少爷的身份,也不知是福是祸。
  现在的苏青黄已经可以预想着接下来的日子被人戳脊梁骨了,可能唯一有点念想的,就是对那个没过门的妻子的好奇吧,那个号称独占了青郡七分风骨的奇女子,苏青黄因为得到的记忆不完全,她的脸,似蒙了一层水雾般,看不真切。
  “难不成是这位未婚妻给他的压力实在过大,才让他整天沉迷于酒色掏空了身子。”好歹占着人家的身体,苏青黄为这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倒霉蛋开脱。
  苏家大门紧闭,苏青黄的内心反复斟酌着用词,他继承而来的记忆残破的厉害,所以生怕一个用词不当,漏了马脚。
  “少爷回家喽。”大门口,是李严对着苏家大门中气十足的一喊,打断了苏青黄的思绪,随后而来的是院里的忙碌碌,间或着下人们脚步杂乱的声音。随着这大门吱呀吱呀的被人费力的从里面开启,苏青黄的脑海中,突然传出了一阵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化声音,“超级系统,启动。”
  “谁,超级系统,什么东西。”苏青黄的内心前一刻还风平浪静,这一刻,陡然浪潮翻涌,提了起来。
  ……
  这是一片没有丝毫声息之地。
  “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他们那方世界的造化了。”
  枯寂到时间也仿佛停止流动的无边黑暗中,有着浩瀚广阔到无以复加的声音说道。
  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有声音响起。
  “为什么,明明那个世界,隐藏在其中的本土之人是有能力拯救的,为何要坐观事态发展于此。”
  “呵呵。”先前的声音不屑笑道,那笑声响彻星宇,贯古通今,仿佛吞吐间,便会星辰崩碎,熄灭日月。
  “因为,无人能逃过,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