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将死之人

  萧沅婵揉碎了一张写坏了的纸,冲着七公主萧沅如挤眉弄眼:“她可真有意思,外头都传她是才女呢,她倒好,竟然还推说自己不会制灯谜。假惺惺的,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
  萧沅如不置可否,她偷偷盯着萧沅好瞧,萧沅好一双眸子好像盛满了星星,笑起来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
  萧沅如从前从来不曾正眼瞧过萧沅好,在她的记忆里,萧沅好是个目光呆滞、整日里拖着口水和鼻涕的小丫头。
  她身为尊贵的公主,当然不屑于和这种脏兮兮的小丫头往来。但良好的教养也让萧沅如从来不曾欺负萧沅好。她对萧沅好仍然以姊妹之礼待之,却绝不主动示好。
  没想到,几乎是一夜之间,从前那个傻丫头竟然变得如此聪明伶俐。等萧沅好去了小瀛洲,学里的先生们就会都只关注萧沅好一个人了吧。
  萧沅如多少有些不自在,小女孩终究藏不住心思,她便也附和着萧沅婵,轻声道:“她惯会耍心机的,我哥哥就是个例子。”
  “好了,”五公主萧沅婉忙笑着打圆场,“瞧瞧我制的这几个灯谜,能猜得出来吗?”
  萧沅好坐在折脚高背椅上,一边往嘴巴里塞点心,一边跟监工一样巡视几个小公主,见萧沅婵抬头瞧她,便恶作剧地冲着萧沅婵做了个鬼脸,吓得萧沅婵笔都掉了。
  萧沅好心情大好,余光瞥见苏苏正站在门口冲着她挤眼睛,便找了个借口,拉着苏苏就出了屋子。
  “有信儿了吗?”
  苏苏左右看看,点了点头:“方才传过来的,说是今天晚上就行。殿下……”
  她有些担心地抿了抿唇:“国公爷说,此人是殿下在宫中的暗棋,若是有紧急之事才可用。今日便用他,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
  苏苏一直对萧沅好言听计从,从未反驳过她,今日这句话,也是苏苏思虑再三才开口的。
  “苏苏姐姐放心便好。”萧沅好握着苏苏的手,向她保证,“我只是去见一见田修仪,见过了就回,多余的事情绝对不做。”
  苏苏口中所说的暗棋,是个银甲卫里面的郎官,名康鱼,从前在军中时受过定国公孙昶的恩惠。
  康鱼长得又高又壮,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就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
  他声音很粗,压低了声音讲话,就跟气声一样,显得很奇怪:“殿下,得罪了。”
  康鱼一把将萧沅好抱起来,专门贴着墙根走,好在月亮被一片乌云给遮住了,暂时隐住了他们的行踪。
  萧沅好饿得慌,用晚膳的时候,她谎称肚子不舒服,领着苏苏回了自己的小屋子,等徐太后和萧乾都来看过之后,便“睡”下了。
  人一走,她又等了一会儿,才让楚楚假扮自己躺在床上,领着苏苏溜出了万福宫。
  如今趴在康鱼肩膀上,萧沅好就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拿点小点心垫垫肚子的。
  她想起大公子萧鉴宁送给她的点心,肚子不由得就叫了几声。
  康鱼身子僵了一下,他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顺手从腰间荷包掏出一块点心,塞给萧沅好:“殿下,这是小人阿母炸的果子,加了糖和芝麻,殿下要是不嫌弃,吃一块将就将就。”
  萧沅好犹豫了一会儿,才将点心塞进嘴巴里。
  这果子摸着硬邦邦的,其实咬一口还挺酥脆的,虽然不怎么甜,却带着芝麻的香气,算不上好吃,却能顶饿。
  “谢过康郎官。替我谢谢大娘,果子很好吃。”
  康鱼很高兴的样子,步子都轻松起来。这本是他阿母炸了预备给他做值夜时吃的果子,未曾想还得到了公主殿下的夸赞,阿母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康鱼对这宫中银甲卫的分布情况和宫殿布局了如指掌,他带着萧沅好和苏苏,七拐八拐就绕到了留春宫。
  此时的留春宫当真是铁桶一块了,外头围了一圈银甲卫,暗夜中,他们身上的银甲散发着银光,暗沉如水。远远望去,如一条水带,将黑沉沉的留春宫围在中间。
  康鱼扛着萧沅好绕到了留春宫后头,这里有一扇角门,对过就是玄穹宝殿。奇怪的是,却没有银甲卫看守。
  “笃笃,笃——笃——笃——”
  两短三长的叩门声响起,角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两个银甲卫从里头出来,冲着康鱼点了点头。
  康鱼抱着萧沅好顺顺当当地就进了留春宫。
  萧沅好回过头去,看着复又关上的角门,小声问道:“康郎官,他们也是外祖父的人吗?”
  康鱼放下萧沅好,从荷包里又掏出了一块果子,塞给萧沅好:“殿下还太小,无需认识这么多人。等将来时机到了,国公爷会把他们全部交到殿下手上的。”
  萧沅好眨了眨大眼睛,原来她的外祖父竟然在宫中安插了这么多人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为何要这么做呢?
  她来不及细想,就被康鱼带到了留春宫的正殿:“殿下,田修仪就在里头,若是有什么事,殿下喊一声就行。时间不多,殿下可不能耽搁。”
  康鱼推开沉重的殿门,只推开了一条缝,让萧沅好和苏苏钻了进去。
  “是谁?是阿姊么?”
  偌大的留春宫正殿居然只点了两盏灯,门一开,寒风钻进来,吹得那两盏灯几欲熄灭,一个人影就在此时扑了过来。
  苏苏惊呼一声,忙将萧沅好护在了身后。
  那人影便顿住了:“你们是谁?是阿姊派来送信的么?阿姊要救我出去么?”
  田修仪在盛州生活多年,口音却仍然带着南地的软糯,哪怕是正在惊惧之中,也带着几分娇柔。
  听说田修仪原是乐府里弹奏箜篌的乐姬,一次宴饮被萧乾相中,从此入了宫中,从少使做起,一步一步战战兢兢,恪守宫规,从不越距。建春六年诞下六公子萧鉴宜之后,被封为了田修仪,独居留春宫。
  田修仪的阿翁也因为女儿的缘故,做了个小官儿。田家一家子正是要迈入上层贵族的时候,田修仪却出了这档子事。
  “不对,你们不是阿姊的人!”
  萧沅好还在沉默中,田修仪忽地惊叫一声,转头跑了回去。她端了一盏灯,疾步走回来,往苏苏脸上晃了晃,便沉寂下来。
  如豆的火苗跳了跳,又很不甘心地继续哔哔啵啵地燃烧着。
  田修仪的脸隐在黑暗中,萧沅好只能看清楚她精致小巧的下巴。
  “我认得你,你是十公主殿下身边的小宫女。”田修仪轻笑一声,将宫灯朝着萧沅好晃了晃,“是十公主吧?你来看我死没死么?你来早了。”
  田修仪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这笑声在大殿中回响,空洞洞的,很是瘆人:“陛下下旨,明日才将我处死呢。十公主不妨明日再来,兴许还能见到我咽气。”
  萧沅好拉着苏苏,跟在田修仪身后,慢慢地走进留春宫的内殿中。
  许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即将被处以极刑,这座宫殿也跟着寂寥下来,内殿中也不见一个侍者,倒是多点了几盏灯。
  田修仪没有穿宫装,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土里土气的,把她姣好的身材完全遮盖住。她头上也没有插戴首饰,借着内殿的灯火,萧沅好发现,田修仪的脸上竟然也没有涂抹粉黛,显得有几分憔悴。
  深更半夜,田修仪这身打扮在大殿中独处,是在等那个“阿姊”救她出宫吗?
  “十公主殿下还不走么?”田修仪不耐烦地挑了挑眉头,“难道不怕我再杀你一次?”
  “杀我的不是你。”萧沅好直视田修仪的双眼,“田修仪,你在等谁?”
  田修仪显然没有料到萧沅好会问她这个,下意识地道:“阿姊……”
  随即又改了口,冷笑道:“公主殿下不必来套我话,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没有必要对殿下撒谎。将殿下扔进锦鲤池的人就是我的宫女杏花,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明日此时我便要奔赴黄泉,殿下可以安心地回去安寝了。”
  萧沅好玩味地审视着田修仪。
  田修仪的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都发红了,她的嘴角紧紧抿着,因为紧张,甚至还微微抽动着。
  她在等谁呢?那个人就要来了吗?
  萧沅好干脆找了一张椅子爬了上去,好整以暇地端坐着:“这内殿之中,只有我们三个人,田修仪不用如此伪装。我知道田修仪并不是幕后指使者,也知道田修仪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个人兴许能够帮田修仪逃出生天。”
  她顿了顿,很满意地看着田修仪充满惊讶之色的双眼:“田修仪想要活路,我不拦着你。只是我也想要一个明白。只要田修仪告诉我,指使你顶罪的那个人是谁,我便放田修仪走。否则的话,不仅田修仪走不了,就连六哥哥,也会丢了前程。”
  萧沅好微微有些脸红,六公子萧鉴宜还是个无辜的小男孩呢,她竟然会拿一个小孩子来做要挟。难道在这宫中的时日长了,她果真变了么?
  “哈哈……”
  田修仪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讽刺:“殿下真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呢。殿下不会以为我会在乎六公子那虚无缥缈的前程吧?实话告诉殿下,别说是六公子的前程了,就是六公子的生死,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公主殿下还是省了这份心吧。”
  萧沅好大吃一惊,这宫中的女人竟然还有不将儿子放在心上的!
  “田修仪,你可想清楚了!”
  萧沅好迅速从震惊中抽离出来,她的时间不多,不能与田修仪多做纠缠:“你若是指出幕后之人,我保证,你不仅不会死,这辈子还会享尽荣华富贵,你的父母家人,都会因你而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