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药

  萧沅好顿觉一阵恶寒。
  这种感觉就好像晚宴时分被孙昭仪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般,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让萧沅好不舒服。
  还真巧,孙昭仪和苏广白都是那种温和谦卑的人,风评也极好,没人能挑出错来。
  萧沅好裹紧了小被子,瑟瑟发抖,这样的人,会对一个小女孩起歹心吗?
  她之所以觉得苏广白不对劲,是她终于记起来,苏广白第一次在孙家为她问诊的时候,并没有提及过她有弱症之事。
  萧沅好吃不准苏广白是奉了萧乾的命瞒着孙家人,还是自作主张、表里不一。
  她是真的身怀弱症,还是这一切不过是苏广白在撒谎?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萧沅好都不能让苏广白继续诊治自己了。
  她又不是百毒不侵,万一吃了点什么精心调制的耗子药一命呜呼了怎么办。
  萧乾沉吟许久,叹道:“是孤的疏忽,不该让阿好小小年纪就如此操劳。母后,阿好去小瀛洲读书的事再往后推一推吧。”
  萧沅好心里“咯噔”一跳,她不由得再次审视起苏广白来。
  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了,几句话就能让萧乾改了主意,把她这个嫡公主束之高阁,若说苏广白并非有意,萧沅好打死都不会相信。
  苏广白若是真有几分本事,就应该能诊断得出,她已经发烧一整天了,且是由于昨日在雪地盘桓良久所致。可苏广白张口就说她胎里带来的弱症发出来了。若不是在撒谎,那就是庸医一个了。
  萧沅好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她不能毁了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大好局面,如若不能去小瀛洲读书,她就只能继续窝在万福宫做一个乖巧的小丫头。
  她不愿意做一个乖娃娃,她要尽快在这里绽放光芒——不是靠着抄袭古人的诗词展露才华,而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
  萧乾陪着徐太后说了几句闲话就要走,萧沅好裹紧了小被子,伸出小手揪住了他的衣袖:“父王,我想出来如何应答父王的考题了。”
  “阿好说什么?”萧乾显然已经忘记了太极殿中随口说出来的话了。
  萧沅好微微有些失望,看来萧乾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看重她。
  她掰着胖乎乎的小手指一一数给萧乾听:“叔祖父没哭,可叔祖父却很悲戚。伯父也没哭,但我看得出来他不开心,却不知道为何不开心。祁公的眼泪掉得少,却哭得真……那个小吏肯定是假哭,说不定他连我阿母的面都没见过。”
  萧沅好不记得多少人,她调动所有脑细胞,把她能认得的人一一都点评了一番。
  萧乾一面听,一面微微点头:“阿好年纪小,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以后再慢慢学吧。”
  萧沅好抓住时机,讨好地笑道:“父王,阿好想跟姐姐们一起去小瀛洲读书。姐姐们读书比我多,八姐姐经常用这个来取笑我。”
  萧乾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八姐姐还有脸取笑你,她读了几年书,如今《诗经》都没读几首。”
  萧沅好痴缠起来:“我不管,我要去读书!”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闹腾着去读书,从前她都是那种假期不到最后一天不会写作业的人啊。
  “好,孤答应你,”萧乾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若是你正月十五病好了,能跟你哥哥姐姐们一起观灯,出了正月就去小瀛洲读书吧。”
  萧沅好一口答应下来。
  一场小小的感冒而已,她就不相信半个月还好不了。
  可第二天,萧沅好不仅没见好,反而还加重了。
  苏广白来看了一次,又搬出弱症那一套来,这次说得更严重,徐太后脸都吓白了。苏广白又改了药方子,药汁浓郁苦涩,一口气灌下去,萧沅好没忍住,吐得苦胆水都冒出来了。
  等到初三这一日,萧沅好甚至都起不来床了。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盯着苏广白那张恬淡温和的脸看了半晌,等翡翠再把盛着黑色药汁的碗端到萧沅好嘴边的时候,萧沅好就拼尽全力打翻了药碗,哭着闹着,死活不肯喝药。
  苏广白嘴角仍旧噙着温和的笑意:“翡翠姑姑,殿下不肯喝汤药,就让我用针灸吧。”
  萧沅好连忙道:“姑姑!我要喝药!”
  针灸比药汁还恐怖,万一苏广白一个“手抖”,把她给扎瘫痪了,她上哪儿哭去。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苏广白一定有鬼,这药肯定不对劲!
  等屋子里没人的时候,萧沅好揪住了苏苏:“你想个法子出宫去,要我外祖母无论如何来瞧我,让外祖母来的时候找郎中开一些治风寒的药来。记住了,千万不能去找苏广白!”
  年节里头,宫中的宫人们若是有家人在外头,都可以轮着请假出去。苏苏给管着这事儿的内侍递了银子,傍晚就出宫去了。
  初四一大早,定国公徐夫人和祁元娘果然请了旨进宫来。
  她们进宫的时间也巧,正赶上苏广白新开了药方子,翡翠正要熬药的时候。
  祁元娘双眼通红,要替了翡翠的活计。
  翡翠只好征询徐太后的意见。
  徐夫人拉了徐太后的手,抹起了眼泪:“阿姊,让元娘去吧。她自己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就阿好当自己女儿来看待了,听说阿好病了,哭了一晚上。”
  徐太后便没话说了。
  祁元娘扶着苏苏的肩膀进了万福宫的小厨房,小厨房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宫人守着火。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宫人给支使出去了,苏苏赶紧脱了棉袄,从腰上解下一个纸包来,倒进了药吊子里。
  祁元娘将苏广白开的药用纸包好,藏进了怀中,嘱咐苏苏道:“你想法子接了熬药的差事,你怀中的这几包药吃几副,阿好的病就好了。这几日就全靠你了。”
  这药换了不过才两天,萧沅好的病就好了。
  徐太后自然是把苏广白的医术又夸赞了一番,苏广白谦逊温和地笑着,那笑容却让萧沅好心底发寒。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想要了她的命!
  借着这次生病,萧沅好就赖着八公主萧沅姝,要她讲讲苏广白到底是何方神圣。
  萧沅姝是苏广白的超级粉丝,说起苏广白来十分激动,简直到了唾沫横飞的地步了。
  “小十,你这次能捡回一条小命,那可真的多亏了苏侍医。我跟你说,这民间的老百姓都叫苏侍医‘药神’呢。庆安十一年,济州瘟疫横行,苏侍医一剂汤药扫除瘟疫,从此名扬天下。建春三年,盛州又生瘟疫,这次瘟疫闹得可凶了,就连四姐姐也因此丧命。
  建春四年春,苏侍医奉诏入京,又是一剂汤药,将瘟疫给压下去了。父皇因此将苏侍医给留在了宫中……”
  萧沅姝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跟个说书人似的,若是萧沅好不打断她,估计她能说到用晚膳。
  萧沅好撇撇嘴,这么说来,这苏广白算是治疗瘟疫方面的专家了。可她又不是瘟疫,苏广白治她有什么用。
  病好了,萧沅好的生活就开始进入了正轨,每日里果真认认真真地练了字,交给高宏安呈给萧乾。萧乾也十分认真地批注修改,第二日再返给萧沅好。
  除此之外,萧沅好也并没有忘记关在留春宫的田修仪。
  萧乾在此事上雷厉风行,根本没有给田修仪开口辩解的机会,直接就定了罪。且在圣旨上用词十分狠厉,直指田修仪乃忘恩负义、心狠手辣、丧尽天良之禽兽,不加以车裂之行不足以起惩治之道。
  好在萧乾并不是真的要对田修仪实施车裂,只命高宏安备了一杯鸩酒,令正月十四送田修仪上路,连个正月十五都不让田修仪过。
  萧沅好不禁私下感叹,萧乾此人太过凉薄了,再怎么说,田修仪也是为萧乾生过儿子的人,他竟然一点情分都不念,事实到底如何都没有查问清楚,就这么草草处置,太让人寒心了。
  萧沅好原本还打算在正月十五之前能查明此事,谁知一场病让她起不来床,此事竟然就这么给耽搁住了。
  宫中对田修仪之事讳莫如深,除了寄养在仙姿夫人王倚梅处的六公子萧鉴宜还每日里哭哭啼啼,其余人等皆不敢表露出对田修仪的半分同情,倒是维持了一派热闹祥和的节日气氛。
  公主们更是整日里除了研究吃穿,再无其他的心思。
  徐太后喜欢热闹,天天把这些长得花儿一般的公主给叫到万福宫中来,让小姑娘们凑在一处制灯谜,预备着上元节的时候用。
  康怡君和夫人于从月一同进宫来求了徐太后几次,徐太后看在康怡君萧震寰的面子上劝了萧乾几句,终究还是让萧沅婵进宫来玩了。只是萧乾对萧沅婵的情分淡了下去,不复从前。
  许是元旦那日萧沅好奠定了嫡公主的身份,萧沅婵也不敢再对萧沅好吆五喝六,反而变得热情起来,这让萧沅好十分地不习惯。
  她仍旧只同八公主萧沅姝和九公主萧沅婳交好,小公主们忙着制灯谜,萧沅好便在旁边忙着吃点心,一会儿点评这个姐姐的字写得好不好,一会儿点评那个姐姐的灯谜做得巧不巧。
  徐太后指着她笑:“你这个小猴儿!如何只在一旁偷懒?速速做几个灯谜出来!”
  萧沅好赖皮赖脸地笑道:“我不会制灯谜,也猜不出来。上元节那日,我肯定捞不着什么好东西,不如这会儿帮几个姐姐参谋参谋,说不定姐姐们看我可怜,会把上元节的赏赐分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