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抚州

  沈牧之离开小灵剑阁后,又去了那个山涧边。
  之前赵正光问他母亲的事情,他虽当时没表现出来什么,可心中,其实已经不再平静。
  关于这把玉剑是母亲遗物的事情,他曾跟何羡提及过。当时,何羡也曾问过他母亲之事,不过,当时他并未多想。
  可今天赵正光一听到这把玉剑是她母亲遗物,就猛地皱起了眉头,那凝重的神色,顿时如惊雷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响,瞬间就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一件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那就是,她母亲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样一把上品灵剑?
  他已经很多年未曾去想过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如今这个念头,又重新跃入脑海,而且挥之不去。
  山涧之中,水声轰隆。
  氤氲水雾,在日光之下,七彩炫丽。
  沈牧之坐在崖边,双腿垂在崖下,愣愣地瞧着那水雾之中闪耀的七彩光芒,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儿时府中那些人提起他母亲时的那些话。
  那些话中,除了一些侮辱之词外,并无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也从连叔口中得知过,府中之人,从未见过他的母亲。
  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又怎么会跟父亲在一起?
  还是说,他真的不是父亲的孩子?
  或许,真的不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当初他被人冤枉,而父亲不仅未曾帮他分毫,还眼睁睁地看着大夫人悬赏五千金要他的性命。
  何羡来时,他就这样呆愣愣地坐在崖边,已经坐了许久。
  直到何羡那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到了背后,他才醒觉,一回头看到何羡,愣了一下,问:“何羡哥,你怎么来了?”
  何羡笑着在他旁边坐下:“过来看看你。”说着话,目光扫过沈牧之的脸,顿时便瞧出了他还未来得及完全藏起的那些愁绪。
  “在想什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地,笑着问道。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道:“刚才师父问我那把玉剑是怎么来的。我如实说了。”说着,停了一下,又问道:“何羡哥,普通人会有这种剑吗?”
  何羡看着他,心头隐隐有些沉重。
  这孩子年纪轻轻,便遭受了许多。如今,又扯出了生母身份一事……
  老天还真是丝毫不眷顾,就不能让他无忧无虑地在这大剑门中生活上一段时间吗?
  何羡心中苦笑了一下后,答道:“一般来说,不会有。”
  沈牧之闻言,低头看着脚下山涧之中滚动的流水,心情复杂。
  从未谋面的母亲,竟然是个山上修士吗?
  “牧之,你想不想知道你母亲是谁?”何羡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声音,明明不大,却一下子盖过了轰隆水声,清晰无比地落入了他的耳朵里,让他心中如雷震响,身躯僵硬,片刻,才扭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可以查到吗?”
  何羡想了想,斟酌着回答道:“可以试试,但不能保证一定能。”说着,一边小心留意着他脸上的情绪变化,一边试探着问:“那你想知道吗?”
  沈牧之犹豫了。
  想知道吗?
  想,也有不想。“没事,你可以先想想。”何羡看出了他的挣扎,笑着说了一句后,岔开了话题:“我明天去抚州接玄诚道长,你可要同行?”
  沈牧之一听,心中烦忧顿时少了大半,惊喜望向何羡:“我可以同去?”
  何羡点头:“你要愿意,我待会去跟你师父说一声,明早过来接你。”
  “好。”沈牧之笑了起来。
  他已经等了玄诚许久了,有好多事,都想等着玄诚来了,听听他的意见,如今终于要等到了。
  何羡走后,沈牧之的心情就好像那水雾间的七彩光泽一般,变得绚烂明媚起来。回小梅园的路上,都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
  穿过梅林,刚走到溪边,忽瞧见不远处的亭中,正有一道身影,匆匆离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过来了的缘故。
  沈牧之愣了愣后,收回目光,默默往自己那栋楼走去。
  夜里,心情有些激动的沈牧之,又在湖边打拳。
  一遍接着一遍。
  山风掠过湖面,带着些许清爽的湖水湿意,轻柔拂过脸颊,顺带抚平了心湖中的涟漪。
  不远处,林长缨住的那栋楼上,一道身影悄然立在栏杆内,正静静瞧着这边。
  不多时,口中忽然轻嘁了一声,扭身进了身后的屋子。
  沈牧之并未发现这一幕。
  又绕着那个湖打了两遍拳后,他也抹着汗回了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日,沈牧之早早收拾好了,便在小梅园外等着。不多时,何羡就来了,瞧见已经在候着了的沈牧之,微微一笑,闲聊了两句后,就带着他化作剑光离开了正阳峰。
  脚下,山峰变小,只见青翠苍茫,而后,倏忽后退。刺骨罡风,迎面而来,一道微光从后悄然而至,将这些罡风,尽数挡在了外面。
  沈牧之回头看了一眼何羡,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笑容温润。
  不到片刻,二人就已越过了在晨曦下金光璀璨的湖面,而后在湖边不远处的一片幽静山林中落下了身形。
  不多时,两人便走出了山林,准备顺着山路,去往抚州。
  可一出山林,瞧见了眼前风景后,沈牧之就愣住了。
  远处广袤无际的镜湖湖面,在微风之中,晨光之下,波光粼粼,涟漪不断。几叶小舟停泊在岸边不远处,用绳子固定在插在湖底的木棍上。
  这本该是绝美的风景,可如今落在沈牧之的眼中,却只有彻骨的寒冷从脚底滋生,然后蔓延全身。
  他仿佛再一次坠入了那冰冷湖水之中。黑暗与绝望,铺天盖地的涌来。
  浑身忽然止不住地颤抖,仇恨与绝望交织,在他的心底咆哮。
  “牧之,你怎么了?”何羡忽然发现沈牧之不对劲,不由紧张起来,一边沉声喝问,一边伸手想要按住他的肩膀。
  却在这时,一柄玉剑携着红光突然闪现,直刺何羡伸过来的手。
  浓重杀气,血腥戾气,瞬间荡漾开来。
  何羡大惊失色,脚下一动,堪堪躲过那柄玉剑之后,抬手一甩,一道白光射出,直接将那道追击而来的红光包裹了进去,而后再是一步迈出,径直欺近沈牧之身前,一指点出,落在沈牧之的眉间,白光一闪而没。
  沈牧之浑身一僵,原本微微泛出了红光的眼眸中,一阵茫然之后,慢慢闭上了。
  接着,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何羡慌忙伸手接住。
  这时,被何羡那一道白光裹着的玉剑,开始不断挣扎起来。
  何羡看了一眼,略一沉吟,挥手散去那道白光。红光一闪,又回到了沈牧之体内。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何羡始料未及。伸手在沈牧之脖颈间微微探了探,得知他并无大碍后,微微松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湖岸,狐疑地打量了片刻后,忽然脑海中想起沈牧之曾与他说过的一些事。
  这就是他被逼得跳入湖中的地方吗?
  何羡回头看向昏过去的沈牧之,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是,另一边,有几个年迈的老人,背着鱼篓,扛着渔网,正一边说这话,一边往这走来。
  何羡瞧了一眼,赶紧背上沈牧之,离开了这里。
  醒来时,他已经在抚州了。
  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沈牧之揉了揉有些疼的眉心,下床走至窗边,一推开窗,便有鼎沸人声涌入屋内。
  往外一瞧,只见窗下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这是抚州?”沈牧之一愣之后,顿时想起,他昏迷之前,就已经和何羡哥到了镜湖岸边。当时,他们落地的地方,就是曾经他被逼无路,不得不跳湖自杀的地方。而后,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镜湖,再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看来,后面何羡哥便将他带着来抚州了。
  想到何羡,沈牧之便从窗边离开,往门外走去。
  一开门,就瞧见外面有个年轻伙计守着。
  伙计瞧见他出来,立马笑着迎上前,道:“公子醒了啊。刚才何公子吩咐了,说若是您醒了,先在屋中谢谢,他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沈牧之听后,点了点头,而后又问伙计:“这是哪里?”
  伙计回答:“这是明阁。”
  明阁?
  沈牧之一愣,旋即想起了金明阁。
  这两个,大概都是大剑门的产业吧。
  沈牧之谢过伙计后,转身回了房间。没多久,何羡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玄诚。
  故友相见,自然格外开心。
  一阵寒暄之后,玄诚突然拿出一物,递给沈牧之:“之前来抚州路上,看到的,觉得还不错,就买了三根,正好我们一人一根。”
  沈牧之打眼一瞧,是个玉簪子,样式简朴,只在簪头上雕了云纹,算不上好看,但莫名有几分耐看。
  想着玄诚买了三根,他们三人一人一根,沈牧之看着这玉簪子,便更喜欢了一些。
  谢过之后,他便伸手接了过来,然后十分自然地收入了扳指之中。
  玄诚看着那玉簪子在他手中消失,眼睛微微一亮,嘴角笑意浓了几分。看来这小子在大剑门的待遇应该也不算差。
  三人又聊了几句后,便准备回大剑门。
  明阁掌柜的得知他们要离开,相送到了门口。三人一一作揖告辞之后,便顺着繁华大街,一路往东而去,出了城门后,走了一段官道,便岔入了山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