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章 欠一道北风

  杯子,是婚宴上两人交杯用的青铜爵。
  杯子闪烁着琥珀光的酒液,是掺了剧毒的酒液。
  沈灵坐在厚厚的阴沉木棺材之中,李亭就躺在她的旁边。
  女子缓缓的举起酒杯,其间,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下意识的在脑海中回溯。
  父亲,姐姐,村子,松林,还有李亭。
  李亭一开始是喜欢姐姐的,沈灵不由得如是想,自己那般拼命的作秀,卖力的表演,从姐姐的手中把李亭夺了过来,虽说是为了以后有能力照顾父亲和姐姐,虽说姐姐对李家的二公子并无兴趣,可是自己当时之所以会这么做,私心里是否存了对这富贵人家的向往,对这锦衣玉食不劳而获的生活的期待呢?
  若是说丁点没有,她自己都是不相信的。
  沈灵突然笑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事情,聪明如她,原以为这种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可如今这把米,自己吃的好像有点心甘情愿。
  沈灵回头,看了眼身边李亭尚且带着微笑的苍白面容,笑着呢喃:
  “生不能同衾,死了同穴也不错嘛。”
  少女仰头,就要把那青铜酒爵中的毒液喝下去。
  站在棺材旁的李林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有黑色的幽影从祠堂角落的阴暗处陡然出现,隔着老远,一掌拍出,劲风打在少女握着杯子的右手手背,手中爵飞,杯中酒洒。
  毒液不偏不倚的泼了李林一脸!
  少女下意识的回头,祠堂阴暗,长明灯还没有来得及点亮,她根本看不清幽影中那人的面孔,就连轮廓都看不清楚。
  可是随着那人由远及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沈灵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爹!”满腔的委屈酸了鼻头,化作泪水倾洒而出。
  “走,我们回家。”幽影一只手抓住少女的手腕,下一瞬,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祠堂之内。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杯中的毒液乃是比这些更无解的混毒,不见血,亦可封喉!
  李林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待得侯在外头,闻声而来的下人小六来到那阴沉木棺材的旁边,李林早已没了声息。
  一日婚宴,父子双亡,消息有如林中的鸟儿一般漫天飞去,泾源城中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城中的江湖武夫,除了大雪山的苦修士之外,将近六成的人都选择留在泾源,等待观望。
  还有那么四成的高手,其中又有那么一成是受到了门派的召唤回返,其余的大抵都是些无牵无挂,全靠一身本事走江湖的独身游侠儿,这些人多的是敢打敢拼不怕输不怕死的硬汉子,既然有大雪山的苦修士打头,无门无派,在江湖中摸爬滚打
  ,吃惯了苦头的他们自然也不会畏惧这么点风险,或者独行,或者三五成群,与那些刚刚在泾源城中相识,脾性相投的人一起,跟在大雪山的高手后面,相继走入了雪松林中。
  于此同时,鹭江县城,雷家的书房之中,上了岁数的老管家亲自敲门,前来报信。
  家主雷风恒此时正拿了父亲常用的狼毫笔,在手边那一方古朴的砚台中蘸了墨水,埋头写着什么。
  对于老管家深夜的到来,雷风恒丝毫都没有觉得意外,耐心写完了上一个字的最后一笔,这才抬头笑道:“可是泾源李家那边又出了事情?”
  老者有些惊异的点了点头道:“这一次,就连李家那当家的二爷也死了,据说是中毒死的,就死在了他自己儿子的棺材旁边,死状极为凄惨。”
  雷风恒平静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似乎一早就料到这件事情会发生,见那老管家疑惑,也不隐瞒,微微叹了口气,直接道:“种恶因于前,结恶果于后,算算日子,他也该死了,却没有想到是这种死法。”
  老头子听的云里雾里,却很好的克制住了心中的好奇心,没有深究,这便是他在跟着老首辅的数十年间学到的东西了。
  不该自己的知道的东西,永远都不要去探究。
  好奇心可以杀死的东西,不仅仅是猫。
  雷风恒本欲再说下去,见王伯这副模样,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终归不是父亲,王伯虽然看着风恒长大,却还是不能全然信我。”
  老头子呵呵一笑,也不遮掩,略有些倚老卖老之嫌的出声道:“老爷便是老爷,这世上只有一个,以前是,现在也是。”
  雷风恒也笑了,三分是无奈,六分欣慰,还有一分却是艳羡。
  “王伯呀王伯,人人都说能跟着父亲是您这辈子的幸事,可父亲有您陪着,又何尝不是他的幸运呢?”
  老头子咧了咧嘴,常年弯着腰,略有些佝偻的后背在这一刻竟好似微微的挺直了些,背转过身去,缓缓的迈过了书房的门槛,虽是笑着,传过来的声音却略有些哽咽,“王伯今日嘴馋,舔着脸想跟家主讨两壶好酒喝,可否?”
  雷风恒笑道:“王伯馋嘴的时候,尽管来我这里蹭酒,若是懒得来,便只管自取,这里是风恒的家,也是王伯的家。”
  “老喽,老喽,”老人颤抖的嗓音从院子中传来,“牙口都不好使了,如若不然,怎么都要跟家主你再讨一叠香香脆脆的花生米哟!”
  随着老人走远,雷风恒又提笔聚精会神的在纸上写了起来。
  良久,收笔,静待那纸上的墨迹彻底干了,将之对折,再对折,收入了一早便准备好的木盒子之中,抬起头,视线穿过了厚实的墙壁,望向北方
  无边无际的雪原,低声自语。
  “万事俱备,就只差这一道北风了。”
  有通体红装的女子踩着猫步跨过了门槛,自以为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正定定出神的雷风恒的身边,本想给他个惊喜,却被男子突兀的揽入怀中,反倒吓了自己一大跳。
  “北风?什么北风?”到底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好歹不至于把他说的北风当成外头正催着雪落的北风。
  雷风恒笑了笑,“自然是北边雪松原上吹来的风。”
  女子白了他一眼,略显嗔怪的道:“当我傻吗?骗人也该找一个像样的理由,你这也太敷衍了些!哼!”
  雷风恒被妻子的单纯逗笑了,两人成婚也有许多年了,而立都快过了近半,妻子的容颜随着年岁从指间流失,已不再如当年那般惊艳,可这单纯的性子却还是初见时的那般。
  伸出手捏了捏妻子的粉鼻,雷风恒笑道:“你呀,可不就是傻吗?”
  “那你还娶我?”
  男子揽着妻子的手微微紧了些。
  “我就喜欢傻的。”
  ……
  紫坨山大约有千丈高,在整个王朝的众多山川之中并不算什么,但也确实不矮了,可若论起这山脉的长度广度,却并不如何大,山侧的松雪村与山北的紫山坨村直线距离算不上太远。
  原先在沈冰的判断中,既然松雪村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怪事,紫山坨那边的情况应该也差不离才对。
  但是当两人真个来到了这里,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除了因为间断着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雪的原因,家家户户无处可去,都躲在屋子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之外,紫山坨村并没有走失什么人,更没有什么神棍跑到村子里来说什么山神山鬼,献祭处子之类的事情。
  非但如此,这里的人就连晚间紫坨山山上那些‘咚咚咚’的古怪声响也不曾听见。
  自打两个人走出了松雪村之后,一切似乎都变得完全正常了起来。
  好像这整片雪松原之上,方圆三百里的地界之中,就只有这松雪村一处被恐怖浸染,被暝云笼罩。
  事情随着两人的探究非但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反倒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当然,姜宁和沈冰在这里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比如今天下午两人准备找个地方歇息的时候,就有人在背后叫了他的名字。
  “嘿,姜宁,姜宁!”
  大老远的,就能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姜宁和沈冰闻声不约而同的回头,就看见了一个黑黑瘦瘦,中等个子的短发小伙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正卖力照着他们这边挥手。
  “你认识我?”走近了之后,姜宁开口问道。
  而在朝那黑瘦小伙走过去的空档,姜宁便已然知道,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
  的名字恐怕与上一次镜海试炼一般,都与他的本名相同。
  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对自己的这具身体原本的身份有一些了解。
  少年闻言,耷拉着脑袋,有些泄气的道:“什么嘛,我们之前还在冰原上宰了那头大熊,也算是生死患难的朋友了,怎么一个多月不见,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姜宁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冰就替他解了围。
  “我们之前坐着雷家的车准备南下去鹭江县城,结果遇到了雪暴,还有紫云山的雪崩,侥幸活了下来,可是他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少年不疑有他,而是爽朗的笑了笑,挠了挠头,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词儿,这才开口安慰道:“碰到这种事情,能捡回来一条小命就不错了,忘了也没啥的,没啥!”
  “那个…”姜宁道:“这位小哥,敢问尊姓大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