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说媒
可是不对呀!在我们那里,只有顶爱八卦、顶讨人嫌的老妖妇才给人说媒。要不然就是,猥琐又长舌的老妖男。他们给人说媒,是贪主家给的那两条大鲤鱼。可这老儿凭什么呢?难不成,他也爱吃大鲤鱼?还是说,他们天庭的规矩太大,以至于要他玉帝老儿亲自出面说媒?啊!难道老师傅说的向玉帝老儿讨说法,就是要他给说媒?说媒就是他的说法?
这可真是太震惊了,玉帝老儿原来不是糖糕贩子,而是老媒婆子!
我对世俗百态的认识第一次遭到了挑战。一时之间,不免有些震惊,又有些怀疑。稀里糊涂地,就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脑壳的感觉。
我想找我爹,实在不济,老仙儿也行。
可他们都成了背景——我想是被玉帝老儿挡在了结界外面。而他在结界里面跟我说话,说媒。我不知道原来说媒要这么大规矩,连我这个当事人自己的老爹和老姑父都听不得。这说的是个什么金贵的媒哟?难不成,玉帝老伯您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许给我?她漂亮吗?能打吗?不漂亮又不能打的我可不要。
我自以为幽默。可玉帝老儿好严肃,脸上一点笑纹没有。还是那么板着,发着金光,活像画里的假人。这假人还老正经地说:“迦楼罗你听没听过?我打算把你嫁给它。”
“假喽啰?”
我感觉玉帝老儿很瞧不起我,把我嫁给个小喽啰也就算了,还是个假的小喽啰!我妹说,人家给你说什么样的媒,就表示你在人家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那么,我在玉帝老儿眼里,连个真的小喽啰都算不上,而只能是个假的?
呵,他可真是太瞧不起人了!我虽然本事不济,可年纪还小呢,你等我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再来看呀!还不知道谁瞧不起谁呢!哼!
我很生气,想走。可走不脱,就跟外头我老爹和老仙儿姑父进不来一样。
这结界可真讨厌。我真想偷学。
我出不去,就只能听他老儿找补,说什么不是假喽啰,是西天迦楼罗,天龙八部之一,如来佛座下的什么神鸟。他说:“你看,它也是鸟,你也是鸟,你们两只鸟儿,刚好凑一对,是不是?”
是你个大头鬼哦!
这老头子到底在说什么胡话?还俩鸟凑一对?到底哪个戳肺管子的跟你说,是俩鸟就能往一块凑的?有病吧?照这个理论,那你们还都是神仙唻,你怎么不跟太上老君凑一对呢?还有王母娘娘,你敢跟人家凑一对吗?简直胡闹嘛!
还有还有,到底要人家说几遍,白鹤是猛禽,才不是鸟!我们自个儿叫鸟是好玩儿,你们跟着胡咧咧就是不尊重人!这是赤裸裸的物种歧视,要立法纠正的!
我很生气。可并没有失去理智,惦记自己在人家的结界里,这些话,只敢在心中骂,嘴上却不敢说。反而装出一副天真懵懂的傻白甜样,皱着眉头嘟嘴问:“既然是西天佛祖座下的,那不是和尚吗?难道和尚也能娶媳妇啦?那尼姑可不可以嫁人?”
我这么问并非全为捣乱。
实在是,我小时候有个朋友,是只丹顶鹤。就是头上没毛,头皮下的毛细血管特别发达,把脑袋显得红红的那种家伙。她生得可漂亮了,连我妹也自叹弗如。可就是秃头这一点——虽然看着也挺好看的吧,但可能是被我妹笑话久了,我那朋友就有些自卑。
有一回,她跟爸妈去了趟凡间,回来后就跟我说,那些做和尚尼姑的,有了头发还要剃掉呢。她觉得这个职业特别适合她,她决定要做尼姑,一辈子不嫁人也没关系。
那时候我就觉得:她小小年纪就找到了自己的妖生方向,简直可喜可贺,特别幸福。
我特别佩服她。而她对我的影响也非常大。甚至可以说,是她开启了我塑造自己妖生观的第一步。我到现在都记得,对她那种找到人生方向后的安定喜悦,以及开启妖生新篇章的兴奋和按捺不住,我是怎样的感同身受。我以为,那就是妖生幸福的极至了。
以至于,后来在人间听到他们的“人生四大喜”,即所谓什么“久旱甘霖,他乡故知,洞房花烛,金榜题名”,我都觉得不过如此,并不比我那个朋友小小年纪找到妖生方向来得更幸福。
我想,甚至我六百岁离家出走这件事里,也有那个朋友、那件事的深远影响。
可不幸的是,那个朋友很快就谈了恋爱,还是我妹给她介绍的。我妹那个人特别无聊,她就喜欢看那些没谈过恋爱的小白纸,面对求偶者时脸红心跳,手足无措。我觉得她心理变态,以摧毁人家的高级追求寻乐。她毁了我朋友在我心里的高大形象,所以我特别恨她。可我妹说我假清高,还说我就是没碰上,哪天真碰上了,就不嘴硬了。
我那时候对她这话嗤之以鼻,没想到后来真的碰到黑子,欲罢不能。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替那个朋友觉得可惜。可我也知道,虽然有我妹在其中祸祸,但那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得尊重她,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只是,时隔多久,忽然听到玉帝老儿说尼姑也可以结婚,我就又忍不住,替我那个朋友委屈,她明明可以理想和爱情双得的。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些,她就不用对我愧疚;而我也不会老用惋惜的眼神看她,以至于最后终于失去了这个朋友。
朋友是童年时不自知的无价之宝,有无穷力量,无坚不摧;唯一弱点是耐不住时间煎熬,一路长大一路丢,最后剩不下几个。
此时此刻,我特别怀念我弄丢的这个,以至于玉帝跟我说什么,我都听不到,而只管在心里给我朋友写信,告诉她我今天所得。
当着玉帝老儿的面,我没办法掏出纸笔来写,只能记在脑子里。可我心中思绪翻飞,一时间涌出好多话来,几乎来不及记忆。伴着那些话,又有好多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事。那些画面泛了黄,可她没有,她还是那个小小的、漂亮的丹顶鹤,红着脑袋,跟我抢草种子吃。
我简直要哭了,好不容易勉强记住一点的话,又被脑袋里的泪冲散。我想我这封信终于还是写不成。她是我的朋友,可是是属于好几百年前、对她找到妖生方向佩服不已的、那个万妖山小朋友的朋友;而不是此时此刻,六百多岁、为了凡人黑子纠缠不休的泱泱的朋友。我们都长大了,走散了,再也不是以前一起抢草种子吃的小朋友了。
尽管我无比,并且将永远想她……
然后我意识到,我不想跟黑子也这么走散,不想在几百年后,也想他想到哭。我非得做点什么,阻止玉帝老儿这个疯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