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救树

  我感觉我好兄弟智商不行,要不然就是记性太好,因为这家伙——又把我带山顶上来了!
  怪我刚才想秃毛娃娃太出神,一直进到云里,才发现我们走的不是下山路,而是上山路。山顶一如既往的潮湿,云气交织晨曦。远处已有金光盛开,穿云渡雾,像带着无上使命,荣耀又尊崇。
  总有一天,我暗暗发誓,我也要以那样的姿态,照耀堂庭山!
  但还没等我照耀堂庭山,就先被金翅鸟的金翅膀照耀瞎了眼。这家伙有家不回,千里迢迢奔来堂庭山,一定是因为打架赢了我,沾沾自喜,追上门来看笑话。傻鸟真是枉为神仙!
  我拉开架势迎战,金翅鸟却翩跹落地,敛翅变身,还略带羞涩。
  不错不错!我顺势夸他,算你还有点羞耻心,比你家师强!知道自己胜之不武,要重新挑战,可见朽木并非不可雕,奖你一朵小红花!
  金翅鸟脸又红,欲言又止。
  我赶紧说,你虽然比你师父要脸,特意跑来重新比试,但我今天没空,宿醉头疼,心情也不好。这架嘛,就当我欠你的,改日再打,改日再打!
  说完我就要拽我好兄弟下山,却又被金翅鸟拦住。他说他不是来找我打架,虽然那天胜之不武,但总归,是我胡闹偷丹在先,上门挑衅找茬的人,挨打吃瘪也是活该。
  我越听脸越黑,扬着两根黑手指头说,这叫活该,但离了你们兜率宫还疼成猴儿样就不叫活该!叫你家师父欺神骗妖、说话不算话!
  金翅鸟见我声音比他大,知道动手打不赢我,动嘴也吵不赢我,迫于实力,非常安静。我不理他,安心哄我好兄弟——这家伙净围着红果树的半截残桩磨蹭,软硬不吃,太难伺候了。
  山顶上风起云涌,像大河滚滚,非常壮观。
  雾气中,我被秃毛象折磨得满头大汗,两根黑手指头软绵绵地疼,实在令人泄气。我累了,坐下休息,看金翅鸟还不肯走,就吓他,说堂庭山限飞,趁能走赶紧走,不然给堂庭君看见了,铁定摁了你翅膀,囚禁在堂庭山!
  金翅鸟不停摇头,又指着我的手指问,真的很疼吗。
  我一下子火了,恨不得把手指甩他脸上,说你家师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一个活得比天地还久的老老神仙,竟然连个六百多岁的小妖怪都不放过,当面大方、背后祸害的,也不怕损了阴德!
  金翅鸟跟我作对,说他家师是神仙,不讲阴德。
  我恶狠狠地威胁他,你再多说一句,我让你只剩阴德可讲。
  金翅鸟不知死活,指着红果树桩说,人都放了,为什么还不去求观音大士救树?难道你要救树只是一时兴起?还是说,你疼傻了,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救树当然不是一时兴起,但的确是前日疼得厉害,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连秃毛象冲着红果树桩深情拱了半天,我都只想到它嘴馋惦念酸酸甜甜的好果子,不肯跟我下山;完全没想起:
  观音还欠我一滴甘露,红果树还等着我复原。
  勇于承认错误是美德,但向敌人承认错误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不想暴露自己因为两根手指,疼得死去活来、悲观厌世的事,便指着秃毛象嘴硬说,我本来就是要去找观音的,是秃毛象不给力,关键时刻掉链子。
  秃毛象甩了我一鼻子。
  但我知道它不是气我撒谎,而是吃不到果子,心情不爽。这是我拜把兄弟,它的心情我还能不知道?我顺势借我好兄弟的鼻子攀上它背,对金翅鸟说:“让开,姑娘我要去紫竹林找观音娘娘讨甘露!”
  秃毛象又飞我鼻涕,好险被我避过。
  可我身后却传来一声“哎哟”,可见是中了我好兄弟的鼻涕泡。我回头,发现是黑子和他情妹妹。刚才雾大,竟没看到!
  ——哎,不对,他俩怎么来的堂庭山?
  我瞪金翅鸟。金翅鸟咯咯笑,像只鸽子!
  金鸽子不说话,我只好问黑子。
  黑子忙着给他情妹妹清理大象鼻涕,连声抱怨,说他哪知道满天神仙都是水货,连颗治病救人的仙丹都做不出,害得他情妹妹身体更糟,差点要一命呜呼哀哉葬送在兜率宫!简直笑话!
  这是我认识黑子以来他最硬气的一回,果然爱情使人勇敢,再怂的人,在心上人面前,一样会挺直腰背做人;哪怕是九天神仙,该骂还是得骂。
  何况他们确实该骂!
  我早说,这些老神仙活得久了,闲得蛋疼,不隔三差五搞点事情自己哄自己玩,早就闷死了。尤其是那个太上老君,打着什么“斗丹宴”的名号,正经得不得了,结果呢,变出一堆小丹兽打架!这是老头子该干的事吗?
  金翅鸟不同意,说他师父设斗丹宴的初衷,是团结众神交流感情,并非胡闹。至于什么仙丹不能治病救人,那是因为,斗丹宴本来就是神仙才会参加的宴会,神仙们不会生病,也不会死,自然没人做治病救人的仙丹了。
  我不服:“神仙不是最爱管凡人闲事吗?怎么这会儿当起甩手掌柜来啦?”
  金翅鸟委屈:“所以我带他们去找观音大士了。”
  然后呢?
  金翅鸟说,观音一见到黑子和他情妹妹,知道我有乖乖放人,很欣慰,二话不说立刻就赐了他一滴甘露!
  ——此处我觉得金翅鸟夸张了,以观音娘娘的风格,她可以二话不说,但绝做不到“立刻”。八成是,慢悠悠地冥想一会儿,慢悠悠地睁眼,慢悠悠地取出净瓶,慢悠悠地拿出柳枝,最后才慢悠悠地送给金翅鸟一滴甘露。整个过程,一定好慢好慢,慢到咱们小孩都得打好几轮瞌睡,慢到瞌睡虫都能繁衍出好几代来——
  但既然拿到甘露,那还等什么,速速救树!
  金翅鸟被我催着,不情不愿地取出甘露——我瞧着,就是一滴露水,虽然比山林里的更清澈透亮些,但毕竟是滴露水,并没什么稀奇。我想凡人们把观音娘娘吹得那么厉害,她不至于拿滴破露水骗我吧。
  金翅鸟见我皱眉头,有点慌,手就跟着抖。
  我大喝:“傻鸟,又来阴我!”
  金翅鸟被我一吼,浑身发抖,露水拿不住,啪叽掉地上,入土即没。如此一来,便是毁尸灭迹,死无对证,简直狡猾!我跳起来扑金翅鸟,骑到他脖子上打他。
  金翅鸟不甘示弱,立马与我斗作一团。
  上次我被老仙儿摁住真身,打得十分不痛快,最后又给太上老君阴到,惜败金翅鸟不说,还伤了两根手指。太上老君的断指咒实在厉害,疼得我哭爹叫娘,灰心又沮丧。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下山,本打算潜心修炼,早日大成,然后一路打回来,要人家刮目相看;可没想到,先是秃毛象瞎几把带路,然后这傻鸟又上门糊弄,简直欺负老实人!
  我很生气,使出全力揍他。
  金翅鸟也不含糊,挥着翅膀接招,半点不肯服输。我们两个打得云破雾散,四分五裂。云雾里,黑子一边护他情妹妹,一边冲我们喊:“别打啦!”
  鬼才听他的!
  “树啊——树活啦!”
  哎,真的?
  我好激动,踹了金翅鸟一脚后立马回来看。真如黑子所说,红果树只剩一截的秃树桩上,长出一枚小芽,尖尖的,很害羞似的。薄煦的暖阳照上去,像给嫩绿的芽儿包了层金衣。那金衣跟着芽儿生长,先是小小一点,吹弹可破,怕见人似的低着头。然后才拱出两片,说不上是叶子,圆圆厚厚小小的,细细喝着云雾,可观地生长。再之后就大了,也绿了,粗壮了,显出正经的叶的廓形来,吞云敛雾,大开大合,越长越快,越长越高,竟起了呼呼的风声,要把云雾都穿破!
  大家都好期待,围着它看,一起加油,还拍手。秃毛象简直要跳舞。就连黑子那死气沉沉的情妹妹,也眨着眼睛笑,满脸生机。
  “观音娘娘还真是名不虚传!”
  我由衷感叹,丝毫不为刚才怀疑过她老人家惭愧。真的大牛,就是经得起质疑,承得住赞美。可金翅鸟却阴仄仄冷哼一声,十分煞风景。
  我翻他白眼,说谁让你刚才不吭声,活该被揍!
  我刚要金翅鸟吵嘴,忽觉脚下不稳,原来是老象拱着鼻子在我脚下乱挖。地上都是泥,不知它挖什么,难道红果树复活,它太激动,疯掉了?我用脚拨开老象,重新看树。树干粗壮,树冠广大,密密麻麻的绿叶子间,慢慢透出点点红来——是要结果子了!
  老象又拱我。
  这家伙一定是想吃红果想疯了!我被它拱得不耐烦,索性蹲下,用手刨土,抹了它一鼻子,还凶他:“你家山楂果长土里啊!”
  老象不开心,扬鼻喷了我一脸泥。这家伙!金翅鸟和黑子还笑;还有那病姑娘,也跟着花枝乱颤地笑!就她那小体格,也不怕笑散了架!
  我忙着擦脸,头上忽然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仰头,就瞧见地上咕噜噜滚着个熟透了的山楂果,红彤彤,又大又圆!
  紧接着,红果树上熟透了的果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像下冰雹!黑子好兴奋去捡,指定又想着给他情妹妹治病呢。老象也好兴奋,追着满地咕噜噜的果子跑,四脚踩得山顶都跟着震。金翅鸟没见过这盛景,仰着头看。
  这树果然还是活着好。
  我心里这样想,面上却翻这群人白眼,继续嘟嘟囔囔擦脸。擦着擦着,却发现姑姑的海藻泥日记本,正躺在老象刨的土坑里睡大觉。这家伙,怪不得这么古怪,原来是想趁我不备,埋我的本儿!小坏蛋,差点就让你得逞了!
  我弯腰捡本子,发现上面多了几句:
  我出生在无界山,破壳那天,春雷滚滚。与今日这天雷,竟有八分相像。
  ——原来我此生坎坷,早有命数;怨我太迟钝,一生未勘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