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躲一时躲不了一世

  亲不亲的,沈念禾并不知道,只知道这一回自己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是,一个不小心,面前这爆竹就要炸了。
  她听谢处耘话中带酸,又见其人如此反应,便放缓了语调,道:“谢二哥这话怎么来的?那郭家的长兄是客人,因你不在家,我只好代为招呼,自然要以礼相待——不然岂不是要叫人小瞧了你?”
  又道:“今次也全靠他在,否则给沈家那许多人一拥而上,我哪里躲得开,说不得此时已经不知在何处。他路见不平,对我有恩,谢二哥将来得见,正要替我道谢,另帮忙选些仪礼去送才是道理!”
  她温言软语,把话全递到谢处耘那一处。
  谢处耘恼那郭安南代弟道歉,她便叫对方代替自己道谢,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果然这一番话说出来,对面人的面色稍霁,却是仍旧有些不忿,道:“什么事情一旦跟郭家沾上了边,就没半点好果子吃,这郭安南看起来忠厚,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今次来不过为着他那弟弟名声,又为自己名声,想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给外人看而已,你不要被他蒙骗了!”
  他犹豫了一下,虽然很不情愿,最后还是又道:“他这一回既是帮上了忙,欠的人情由我来还,你小女儿家家的,便不要再放在心上,权当没有此事即可!”
  沈念禾连裴继安都信不过,哪里又信得过谢处耘这不靠谱的小人装大鬼。
  不过此人明明极不愿意同郭家人扯上关系,还愿意为了自己包揽事情,嘴硬心软得可爱,沈念禾便柔声道:“那此事便麻烦谢二哥了——三哥也知道了,说是会处理此事,叫我不要去管。”
  谢处耘点了点头,顿时松了口气,道:“既是三哥发了话,你我便不用去理会了。”
  他站在原地,忽然有些踟蹰,扶着门框半日,复才吞吞吐吐地道:“我见得你那书中稿子说,你娘因故而亡,你爹也失了音讯……”
  其实谢处耘早已自裴继安处知晓此事,只是先前怕说得出来,自家三哥十分难做。
  沈念禾哪里又听不出对面人话中之意。
  她轻声道:“今次印书,除却帮着三哥给公使库筹银,我未尝没有私心,正想为父母并外祖一门积善积德……便是最后我爹那一处……也算尽心尽力了……”
  谢处耘半晌没有出声。
  他一向以为自己的命是天下间顶顶不好,父亲亡故之后,被迫辗转于叔伯族人家中,寄人篱下,吆来喝去,同个下仆一般,吃尽苦头。
  然而比起沈念禾,却又好太多了。
  谢家家财虽然被人所占,毕竟还能漏下一丝半点,他又是个男子,再不好脱身,却也并非没有可能,父亲纵不是什么声名显赫的,在当地多少也有故旧。
  谢处耘嘴臭惯了,此时便是有心要做安慰,也想不出什么好话,只好笨拙地道:“也没什么,天底下没爹没娘的人多了去了,俱是活得好好的,你看我早没了爹,虽是有个娘,又何如没有……”
  他说到此处,只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忙又道:“况且你爹那一处未必会有坏消息,万一……”
  谢处耘越往回找补越出错,索性把话题岔开,问道:“那沈家、冯家人做什么要来找你?”
  沈念禾摇头道:“来人都没有细说。”
  又道:“既是找了几次找不到,又认不出我来,此事应当就过去了,等我躲过了这一阵子,书刊印好了,往四处一卖,想来他们得了信,总会出来把意图说清楚。”
  谢处耘忍不住劝道:“未必要那书上写出你的来历,既是那两家没有一个认得你的脸,倒不如躲起来,将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何苦要叫他们晓得你在此处,说不得还要引来事情。”
  沈念禾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说完,复才道:“我能躲一时,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谢处耘有些怔忪。
  沈念禾的目光澄澈,语调轻柔,可是话语中的意思却是坚定又清楚,道:“虽然不知道这两家为何而来,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从前从来没有往来的,此时变得如此着急,偏生态度还极差,多半没有抱着什么好意。”
  “我躲起来,表面上来看是躲开了坏人,却也失了先机,只能任人涂抹,便是坏了一家名声也无从辩驳——况且,难道当真一辈子隐姓埋名,永远只能不见天日?我沈家一门行得正,坐得端,怎么反倒要同只老鼠一般?”
  “倒不如将书印发出去——纵使我爹那一处有了不好,我终究只是个女子,旁人不会过于苛责,倒会对我家生出孤悯之心来,谁人要来欺负,我有了这身份,告官也好,求人也罢,都要名正言顺许多,那些人家想要欺负,都得掂量几分人言可畏。”
  她一项一项摆得清楚,果然走得全是堂堂正正之道,谢处耘听得竟是被激出了几分热血,忍不住夸道:“看不出来,你竟有这般主见!”
  沈念禾微微一笑,也不去回话,只低头把桌面上的纸一张一张地收了起来。
  谢处耘却是暗暗上了心。
  他从前在街巷头尾认识不少人,而今众人虽是多半转回了正道,不过如果自己出面,想要聚拢一群,把沈家、冯家人围起来打一顿,撵得走了,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打疼了自然会躲。
  等到书印得出来,人人都知道沈轻云的女儿在此,那群家伙多半就不敢这般蛮横了。
  只是这样的办法,自然不能说给沈念禾这个没甚胆子的小姑娘听,不然定会把她吓到。
  还是自己私下偷偷去做的好。
  他不再多说,见沈念禾面前桌子上摊着许多纸页,好奇问道:“这又是在做什么?”
  沈念禾把手中笔放到一边,倒转那纸页给他看,又解释道:“裴三哥说抄写的那位杨叔父已经应了,这两日便要送稿子过去,我先把板式做好,届时按着间距、行列抄写便是。”
  谢处耘低头去看,却没瞧出什么奥妙来,不由得奇道:“间距也有讲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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