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III-1 江南的早春 (I)(下)
“他最近似乎很安分,并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每逢十五就会去安鑫居拜见老门主。”新杰的思维虽然跳跃得快,但是胡逸云还是能很快跟上。
“人想向上爬很正常,没有上进心思的人也不能做大事,只是不要太贪。过了界就要砍手。”新杰淡然地说。
“您要不要考虑跟老门主透露一些?”胡逸云问的谨慎,这毕竟是主子自己的私事:“玉门无论权势和财富对人太有吸引力。若是让人觉得无主的好东西,必然会引人起贪念。”
“无主的财富,嘁。”新杰仍然淡淡地:“无论是否有主,是自己的东西才是自己的。若是连基本的廉耻都没有,又何能胜任将来的重任。借此机会让他们洗涤一番也好。”
胡逸云只得低头,毕竟新杰是主子,切那玉门是他外祖家的,他怎么决定就是怎么样。不过,他可以预见玉门也许这几年要血雨腥风了。无论是新杰还是老门主,都没有表露关于新杰接掌玉门的意思,不仅如此,这么多年,连基本的联系都没有。在外人眼中,当年玉大掌门驱逐了自己的女儿之后,直至她过世,都没有认回去的意思,至于女儿留下的孩子,更是从未有任何往来。而新杰这几年也相当独立,无论是唐门还是玉门,他都没有凭借,靠着自己打出一片天。虽说青木社低调,没有人真正了解它的实力,但是有人觉着它并不亚于百年玉门。唐三少也不稀罕玉门的一切,一切靠自己。
然而老门主年过古稀,大位要传与人是必然的。他唯一的血脉新杰至今尚未回玉门,难保不让人有其他想法。这玉大掌门的几位弟子就有各种想法,这位大弟子就是其中之一。
“由着他们闹,只要不伤及老门主就可以。其他无所谓。”对于玉门的权势和金钱,他确实无所谓,他只在乎跟他有血缘关系的老人。虽然对于他当初因为母亲低嫁进唐家将她驱逐出玉门有所介怀,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似乎开始理解外祖,那是对自己捧为掌上明珠的女儿自贱身份的心痛。平妻,说得好听有个妻字,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待遇好点的妾。堂堂玉门千金,让人难于启齿,让身为门主的外祖无法面对玉门内的人,被人讥笑的同时,更多的是对女儿的心痛。
“目前看着倒是不像要用极端的方式。他已经知道您回江南了,前几天已经将女儿从栖霞书院接回来。据说这位小姐在书院琴棋书画考评都是上等,且样貌出众。这一两年有不少人上门求娶,都没有应。在书院时和两江督抚的女儿,杭城知府的女儿都交往不错。”
“她有心仪之人吗?”
“据我们的人观察说,她心性高傲,一般人都不入眼,而且在书院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以为她父亲是将来玉门的继承人,追捧的人不少。如果说她正眼看谁,可能就是两江总督家的大公子。”
“孙大公子?”新杰略有兴味地笑笑:“孙耀阳倒是一个招女人喜欢的人。”
虽然他不常回杭城,但是这里的人物倒是认识不少。孙耀阳可是不简单,有孙家的背景,有外祖母家的看重,自身也是文才出众,在江南才子集聚的地方也算得上翘楚。以他的背景没有走科举一路,多年的积累,已经替他收了不少江南文人的举荐,已经进了翰林院后备招才录,若是再运作得当,便有机会从翰林院一途保举入仕。不出意外,也就是这一两年间的事。若是有合适的位置和机会,只怕更快。
“是,只是孙公子身边捧场的人也不少,江南不少名门世家对孙公子都很看好,很多人都试探过。因着孙家小姐跟她走得近,她和孙公子见面也多,孙公子似乎对她也有意思,但是并未明确。孙夫人多次在不同场合表态,孙家的少夫人不看家世,但需要温柔贤良且能独当一面的才女。说是这么说,大家都明白孙家的少夫人是需要对孙大少的前程有助益的。”
“孙家一脉多是文官,只有孙督抚走了从武之路,再往上,可借力的不多。若是想稳扎江南,收罗武官和江湖势力,玉门就是一个好助力。只不过孙夫人母家只怕还想着他们能在京城有所作为,孙耀阳又是走的翰林一路,这就要等孙耀阳进京才会定亲了。若是想跻身清流一列,就更不会和江湖门派牵扯。孙耀阳又喜欢玩一些风花雪月的虚情假意,自诩风流才子,只怕这次又是想在他的虚荣仰慕的账中加一笔,并非是什么真心。”
“那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只要不来找我的麻烦,不要伤及我表妹,随他们怎么折腾。若是真要来烦人,无论是孙耀阳也好,还是别的人家,把她打发出去,不要碍事就好。让你派人盯住他们,是不想他们找事伤及我们的人和玉大掌门。必要的时候,就让孙耀阳早点成亲,或者让她早点嫁出去。至于其他的,随他们去闹,专注咱们自己的正经事更重要。”
“若是他们与孙家联姻,不是加重了他们的筹码,玉大掌门更难驾驭他们。”
“就孙家那点能耐,若是玉大掌门都按不住,他也不会执掌玉门近五十年。”新杰对玉大掌门的能力从不怀疑:“只要保住他老人家的身家性命,其他我相信他会处理的。”
“是,属下明白您的意思了。”
“只是出手的时候要记住,不要让人知道是我的人出手的。把事情做干净。我不在乎玉门什么,我只在乎那个人健康安全。”
“您为老门主做这么多事,不想让他知道吗?”
“我尽我的本心,但求自己心安,与别的事无关。”
胡逸云低头,表示明白。与此同时,他心中小有微澜。这个世界上多少人贪心不足,追逐名利。有出了一份力要表十份功,而这个年轻的主子如此淡然,漠视那巨大的财富和权势。若不是他有更强大的势力和财富,就是真的拥有一颗纯真的玲珑之心。也许这也是他这把年纪还愿意听命于他的原因。
二人正说着话,便有人通报,外面有位玉门相赞赵先生来访。二人对看一眼,心里都觉得此人来的真快。这地方算是隐秘的,对方都能上门来,只能说他们在监视对方的时候,别人也在监视他。而且对他的行踪很关注,且有办法弄清楚。让回话的人将客人带去外院的客厅后,胡逸云很快反应过来:“是属下失职了,居然被他们探听到了您的行踪。我这就安排人彻查。”
玉门中,玉大掌门在晚间也接到信报,他的大弟子,玉门管理弟子考评的相赞赵维萌白天去了青木社,所谈内容不详。不过晚间玉门就有不少传说,据赵相赞觉着老门主孤身一人,太寂寞,想将晚辈找回来孝敬他。此次唐公子来杭城,赵相赞便起了心去相劝唐公子到了杭城,来拜见外祖的。愿意为二人和好穿针引线。唐家公子表示,一切尊重外祖的选择。玉大掌门坐在他平时惯坐着的摇椅上,看着门外无边的黑暗,并未说话。
两江督抚府邸,孙耀阳正拆着一封书信。刚才妹子递给他的时候,他闻到隐隐的槐花香,便知道是赵芝媛给他的。她向来喜欢收集槐花夹在纸签和书中。若论品貌,芝媛是他认识闺秀中上等的,不仅相貌出众,聪慧乖巧,关键是很能懂他的心思,彼此之间颇为默契。故而自相识之后,相互以诗词吟来和往,甚是有趣。不过也仅是有趣而已,并未想过真想和她如何。
然而展开今日的诗签,她那点小心思表露出来,他便有点烦恼。孙家是不可能主动向玉门提亲的。先不说母亲是否会同意,就是他自己都没有正经想过这事,虽然玉门在江南势力庞大,但是对于他的仕途并未有太大的直接助力。且他走名士之路,玉门还是显得低俗了一些。若是芝媛生在京城诗书世家该多好,可惜了。小小闺阁之戏玩乐可以,正经的婚事还是免谈。他展开雪浪签思索着如何落笔,既可以不去提亲,又可以留住她,继续这种朦胧的交往。是继续装没有领会她的意思,跟着她赞早春的新芽?还是填满苦闷悲愁,自己无法做主忧郁悲哀?琢磨良久,他打算选择后者。后者既可以退出尴尬,又可以将二人的暗中交往延续,哪怕她嫁了人,都可以继续玩下去。特别是听说她爹是想将她嫁给一个江湖上的粗人,那种粗鄙低俗的人一定不合芝媛的心意,那么她的心就还会留在他这里。且女人都是愚蠢地心软,特别是芝媛这种女人,虽然不是那么良善,但是为了名声,平常日子里都故意装得特别有同情心,他正好可以借此让她有发挥的余地,将来暗中来往的乐趣就更多。拿定主意后,一首词藻精美的七言便一气呵成,封好之后,找人送了出去。然后便将此事丢开,忙别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