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III-55 百足之虫(上)

  百足之虫
  新野刚刚练完功收拾好很意外地看到晚凝一早出现在老宅:“你这么早来,他知道你出来了?”
  “他今天公事忙,很早就出门了。”晚凝伸手轻轻抚弄了一下身边的万年青叶子。
  新野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看着她玩儿了一会儿叶子才说:“你最近不应该自己出门,免得他担心。”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无非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是来见爷爷的。”
  “你真打算照奶奶说的去做?其实”
  “我知道,但是他不会离开,即使为了他母亲他也不会放弃。”晚凝截断新野的话。唐岚当初匆匆从关西赶来,新杰又让平鸾阁的人调出当年的各种卷宗。唐岚觉得是收网的时候,对方又何尝不会因为打草惊蛇,觉得也到了动手的时候。莫说是在江湖上顶天立地的唐家三少爷,就是一般人,又怎会放弃与杀母仇人过招的机会。何况唐岚多年准备,新杰又有独立于唐家之外的青木社在手,这个时候是绝不会退缩的。作为他的妻子,无论今后二人会如何,她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他独自留在这里。
  这是唐文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自己这个孙媳妇。自他回京以来,他听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传说中这是一个很精明能干而且泼辣善妒的女子,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种类型,如果他在,可不想让长房再娶一个这种女人进门。然而在这个家里他早已对这种事情失去了话语权。
  唐文有些不耐烦,言辞语气显而易见:“你来见我有什么事吗?”
  “孙媳妇除了来跟爷爷请安,也替新杰来问候爷爷,他最近太忙,没有时间过来给您请安。”无论老爷子是否喜欢她,晚辈该有的礼数她不会差:“除此以外,孙媳妇还想求教爷爷几件事。”按理说,她是朝廷二品诰命,宫内是一品女官,见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才需行大礼,其他人行常礼。今天她行了大礼,唐文也还是不待见她,她也不想计较。如果唐文真是开明包容之人,估计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唐文冷漠地问:“什么事?”
  晚凝抬起头看着老头儿:“在求教之前孙媳妇还要请爷爷原谅,未经您老允许原来在咸阳的时候,孙媳妇翻动了您的手记。当时本只为了查找一些黑石粉的资料,无意中翻到的,还望爷爷原谅。”
  “哦”如果她不说,连唐文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还有记录的习惯,自从跟何艳艳出走之后,诸事已不堪落笔,他早已淡忘这种习惯,虽然有一丝尴尬,但是很快便一闪而过,继续保持冷漠:“都是过去的事,无所谓了。”
  “晚凝想知道,鼎兴十一年爷爷是否见过我父亲?当时您进京述职,您记录的是您见到当时吏部周侍郎,他跟您打招呼的时候曾提到老爷在江南,但是江南积弊甚久,不易处治。”
  唐文想了一下才说:“哦,我是见到你父亲周世岩的。他确实提醒我要让岚儿小心。所以我才会回来跟碧颜商量,让碧颜转请玉门协助。”如果不提周世岩,他确实已经忘了眼前这个不讨喜的女人也是出自世家,且周家祖上是有跟太祖建朝大功的,跟碧颜的陈家也是世交。而那些人对周家下手
  “我爹爹他除了提醒您还有提到别的吗?比如什么人或者事?”
  “当时他说吏部在鼎兴十年在江南的各种记录和考评很怪,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但是看着太多巧合。他后面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其他人来了,就没有说了。从那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他。很多年的旧事了,你怎么突然想着问这个?”
  “江南周家的七十条性命和颜家的五条人命也许都源于当初这些旧事。”
  提起这事,唐文有些心塞,眼前这女子不讨喜,但是也是孤苦飘零之人,他叹口气:“孩子,翻出陈年旧事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还是安安心心照顾好新杰,跟他好好过日子,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谢谢爷爷教诲。孙媳妇也想,只是他们并不想让新杰安安稳稳过日子,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只是想帮着新杰把这些事了结了,我们可以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难道这几十年的旧事”
  “您老人家不也是在大治二年碰到的何艳艳?这不是也是陈年往事?心淑是大治三年出生的。我冒昧地问一句,您真相信心淑跟您有血缘?”
  唐文好歹也是唐家培养多年,行兵打仗也曾经是一名上将,自然不笨,只是有些东西他很抵触,比如现在,他很是恼怒地责问:“是碧颜让你来的?”
  “是,奶奶昨天告诉我的。她只是让我来替她传话,无论有没有心淑,她都不反对。她说何艳艳毕竟为您付出了二十年的青春,又与您相伴十数载,有个名份也是应该的。”
  这让他很意外,他本以为艳艳提出的这个要求碧颜必然会断然拒绝,哪怕是唐门的儿孙只怕都不想见到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唐家。他甚至都准备了后手,如果陈碧颜反对,他该如何过招,只是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
  “这是奶奶的原话。除此以外,孙媳妇有个请求,希望您老人家不要再以富心淑作为接何艳艳入门的理由。以后也不要再提及她跟您的关系。孙媳妇不相信她跟您有血缘关系,唐家上上下下也不承认这个血亲。且以你老人家的精明,难道会看不出富心淑没有哪里跟唐家人相像的?”
  唐文倒是不在意这个。唐家人世代相传研究医术内功,他若看不出心淑这个早产儿很有可能是何艳艳之前男人的,他也就太蠢了。说实话,跟何艳艳在一起就是一种放逐,对于何艳艳她到底是否真喜欢自己,还是在利用自己,他都不在乎,他只是想麻木地漂游,正好有个这个女人在身边,有个伴儿而已。对于这个女人,他已经谈不上任何情爱了,只有一种相伴多年的亲情,习惯性地维护:“这种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吧。”
  “这事本是轮不到我这个晚辈来管的,但是如果您这样让我的丈夫无法做人,晚辈就不得不管。您愿意怎么娶亲纳妾是您的事,但是您不能让新杰成为别的人笑柄。当初外人设计,将富心淑强塞给他,他们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是富心淑怎么说都是玉门给他娶进门的。您难道真要看到世人笑话他,朝臣参劾他才甘心吗?如果那本是事实也还罢了,但是如果富心淑与你无关,您这不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葬送了您亲孙儿的前程吗?本来新杰与我相约诸事平定之后退出朝堂,但是如果因为富心淑而不明不白地被赶走,您让您的孙子以后如何做人,如何有颜面在江湖上行走?我不管富心淑是姓富也好,还是姓李姓王,但是一定不能姓唐。祖母说了,何艳艳可以是您的妾,或是您的贵妾,平妻,甚至您要休妻再娶,她都不会出手,也不会反对。唯独富心淑不能进唐家。”
  他虽然很不喜欢周晚凝和她说话的方式,但是他知道她说的没错。这几十年,他将整个唐家抛诸脑后,但是临老了,确实不能用外人来伤害他们。
  晚凝再次来见齐峰:“前辈,晚凝是不得已,又把齐大人换出来了。晚凝既然已经发现,不禀报与皇上实为不忠,一旦有疏忽牵连太深,还望齐大人和齐老前辈原谅。”
  “夫人不必自责。老夫理解,本也是应当,只是贤哥不死心而已。但是贤哥跟你说的是实话,当初他想留在外面确实与皇位无关。”
  “晚凝知道。但是有一点晚凝不解,当初晚凝告诉齐庄主说晚凝和夫婿终将离开朝堂,退隐于江湖,为什么齐庄主觉得似乎不可实现?”
  齐峰看了她很久,终于长叹一口气:“夫人冰雪聪明,当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下赋税几近一半尽出江南。而当年他们在江南所经营的堡垒不会在一日之内瓦解,其坚实和覆盖之广可能远超出夫人想像。否则当年怎么可能将开朝元勋之后周家和姻亲的颜家血洗殆尽。”
  “大人可有什么建议让晚凝保得夫君平安,我夫妇二人终能成功退隐于江湖?”
  “晚凝,”齐峰又看了她很久,长叹了一口气:“其实论故人之情,他们都不想伤害你或者新杰。你现在手中已握有机巧,我相信你心中已经非常明白,又何必问计于我?”
  “大人,但是此机巧也是一把双刃剑,无论进退晚凝都难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