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大婚
诏书明言两个月后成亲,如今月谣怀胎不足三个月,到时候肚子可能会有些凸起来,但穿上婚服也能遮掩,倒是不怕。
只是姬桓常常早出晚归,说是要准备大婚的东西,可文薇听说他们终于要成婚了,十分高兴,将婚事一应事务都包揽了下来,于是他进进出出的,成天想着买什么东西哄月谣开心,看着忙,实则清闲得很。
婚服是很重要的,文薇命人连夜赶制,终于在婚前半个月完工,怕不合身,特意将月谣叫进宫里去。
正红色的婚服,广袖曳地,长长地裙摆犹如深渊里的曼珠沙华,红艳似血,衣领和袖口用金线着乘云绣,腰带镶满了珍珠,正中央又嵌着块巨大的玉,雕刻成蛇纹,缀下六条珍珠翡翠禁步来,每走一步都发出碰撞声。
月谣几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走一步比扎马步还辛苦,可偏偏大婚那日,她是仪同公主、进宫完成的婚礼,一整套流程下来,必得整天。偏这衣裳为了美观,腰带扣得有些紧,她担心会勒着孩子。
“姐,这腰带可再加长?太紧了,再多出一寸来就好。”
文薇看着她如贵妇一般慢慢行走,头顶步摇熠燿摇曳,枝弯珠垂、叮咚作响,配上她甜美的笑容,倒真像个无忧无虑的一国公主。
她笑着,唇角上扬,眼睛却没有任何波澜地,温声说道:“好,我命人改。”
试好了衣服,已近午时,月谣拆了那沉重的金钗步摇,用红宝石蛇头金簪挽了发,便顺着文薇的意思留下来吃饭。
听说贤德殿的元妃花解语最近不知怎的惹怒了文薇,被关在文懿宫角落的暖阁里,整日整夜地抄书,月谣本想问问文薇发生了什么,却见她一听到花解语的名字就沉下脸,十分不悦,便住了口。
文薇准备了满满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一如初认识那样,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给她吃,像个亲姐姐一样关怀她。
“最近我总是梦到过去,梦到你十二岁的时候。”她莞尔一笑,很温柔,“我其实一开始很看不起你,一个街头的小骗子而已。可你还那么小……还那么可怜,满身都是血地趴在客栈门口……”
她看着月谣,忽然道,“是不是像你这般从小吃过苦的人,都特别倔强,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就像你当初要拜入逍遥门,宁可跳进水里淹死,也要逼着我们把你带走?”
她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池塘边的柳树一样,婉转飘扬,可话里却又似夹着冰珠子,叫月谣一时发愣。
“姐姐……是什么意思?”
文薇垂下目光去,复又夹起一块鸡丝压在饭粒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了,催促道,“快吃吧,一上午折腾那么久,一定饿了。”
接下来两人少有说话的时候,文薇似乎累了,也不吃饭,光给她夹菜,看着她吃,目光还是那么温柔,却叫月谣心里无端端发冷。
“姐,是不是最近操劳我的婚事,太劳累了?”
“没有的事,准备你的婚礼我很高兴,那是我最期待的日子了。”
月谣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觉得眼前的文薇就像不是文薇,而是一缕幽魂。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她想叫幽柔来问话,可幽柔却始终贴身伺候着文薇。她逗留了一会儿,既找不到机会单独向幽柔问话,也没办法靠近囚着花解语的暖阁,眼看是时候出宫了,只得离开。
文薇拉着她的手,低头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背,眼眶有些红,不知是没睡好熬起的血丝,还是努力隐忍着什么:“大婚之日,我等着你。”
一转眼又是半月过去,秋天临近尾声,冬日悄然降临,太阳低低地悬挂在天边,万里无云,晴空如镜,只吹来的风挟着寒气,钻进人的脖子里去,叫人冻得手脚俱冷。
然而整个左司马府却忙得热火朝天,大红灯笼、剪纸、红烛等一应用品早就采买好了,阖府上下井然有序地奔来跑去,隐儿难得放了一天假不用学习练武,于是举着手臂上蹿下跳地帮忙。
“明天就是大婚之期,听说要去宫里,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清和蹲下来,笑道:“当然啦,您是府里的小少爷,到时候姑姑还要沾着你的光才能入宫呢!”
隐儿拍拍手,小圆脸儿越发团成球。比起刚来时的懂事沉稳,如今的他也渐渐有了孩童才有的玩闹性子。
帝畿从大婚前一日就开始戒严了,进出皆不得,朱雀大街、玄武大街、青龙大街以及通往宫门的各条道路都布满了重兵。
凌晨刚过寅时,左司马府就热闹起来,丫鬟婆子们早早备好了热水、胭脂水粉,还有灿金夺目的各种发钗步摇等,满满当当的,整十二个人候在门外。
姬桓前几天就搬去了太师府住,这几日都她一个人独睡,反而睡不着了,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眼下竟也有些紧张起来,胸口像揣着一尾活鱼,活蹦乱跳的,拍得人心潮澎湃。
婆子们手脚十分麻利,先是拉着月谣沐浴,巨大的浴盆里边洒满了花瓣,眼下入了冬,那些花瓣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竟都十分新鲜,用水浇在身上,香气撩人。月谣从未这般奢侈地洗过澡,整个人浸润在温暖香气的水中,若是忽略掉手心的茧子,还有背上的伤痕,倒真像个大家闺秀。
待沐浴完毕,东方天空已经露出了肚白,而西方天空乌蹄渐沉,最后一点星光随着晨光东出,也渐渐失了光辉。
此时清和端了一些早食过来,都是清淡的食物,最能充饥。
正式入宫行礼是在黄昏,因此早食可以稍微多吃一些。
用完早食漱了口,这便正式开始了,丫鬟婆子都是文薇从宫里挑选的,经验丰富得很,很快就上完了底妆,擦上了胭脂,再抹上口红……发型则要多花费一些功夫,待将最后一支步摇插入发间,已经不早了。
隐儿早早起了床,冲过来看着月谣像个娃娃一样被人摆布,小嘴张大,险些流下口水,由衷地说:“母亲,
您今日真好看!”
月谣招了招手,一时忘了头上金钗环绕,弯腰动作大了些,步摇猛地垂下来,发出叮咚脆响,险些掉落。
“大人,您可千万别乱动。”婆子将步摇重新插上,苦口婆心地劝。
隐儿跑到月谣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
“母亲,孩儿祝您和爹意笃情深、珠联璧合、花好月圆、永结同心、琴瑟和鸣、相濡以沫、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一生一世都相亲相爱!”
他绞尽了脑汁才想出这么多词,大概是将自己平生所学所有的祝福词都搜罗干净了。
月谣弯起眉眼笑了,她本生得冷媚,笑起来总有股寒意,而今迎着温暖的朝阳,整个人如沐春风,那一笑宛若谁家好女,温婉如水。
清和从怀里掏出一个巨大的红包塞给隐儿,笑着说:“谢谢小少爷的祝词了,这是大人给的红包,快收好!”
隐儿欢欢喜喜地收了,朝月谣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便被清和拉着走了。
一直忙到未时,刚过二刻,宫里的墨车就到了,马车是四匹拉的,车厢周围缀了帷幕,随风微微飞扬,可窥见内里乾坤,车帘上垂着珍珠宝玉,随着帷幕被撩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那一身婚服极其华丽,但也极其繁复沉重,头顶的步摇稍微走得快一些就剧烈摇晃,好像要将发髻连头脑袋一起坠下来,须得人扶着,才不会跌倒。
月谣好生跪坐,只听“驾”地一声,马车四平八稳地往前走去,丫鬟婆子们亦步亦趋地行在马车两侧,身后是两队王宫禁卫,真如公主送嫁一般,声势浩大地朝着宫里前进。
到了宫里,稍作整顿,待到申时二刻一至,阖宫上下奏乐鸣鼓,便是婚礼正式开始了。
文武百官全都到场,像这样的大礼,上次举办的时候还是华胥晟登基的那次,如今用来给月谣办婚礼,许多文臣心里很不服气,偏不得不来观看,每个人神色怏怏,顶着一张臭脸。
姬桓早早就等在了无极宫门口,看着月谣一身如火如荼的红色,徐徐走来,一贯冷清的脸上漾开一丝微笑,眼看着她走到了面前,缓缓伸出手去……
大祝一丝不苟地念着祝词。
姬桓和月谣取过宫女们奉上的合卺酒,掩袖一饮而尽。
大祝高喊:“良辰吉时,两姓联姻!新人行礼——!一拜天地正神、烝畀祖妣!”
两人跪地叩首,万里晴空,碧海如洗。
“二拜圣上太后、锡兹祉福!”文薇和华胥晟端坐,接受他们的叩拜。
“三拜文武内外、于胥乐兮!”
文官们别开眼去,只武官们纷纷仰着头看他们行了揖礼。
“四拜伉俪同心,良缘遂缔!”月谣朝姬桓看去,恰他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满目柔情。
随着大祝一声礼成,无极宫上下钟鼓齐鸣,磬筦将将。晚霞如织如锦,披散千里,恰是明天,将又一个艳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