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韩萱之死
她听了心里有些不大好受,但毕竟与韩萱没什么交集,这分不好受也就很快烟消云散了。然而没过半日,就有女弟子来带话,说是韩萱想叫她过去叙话。
月谣虽觉得奇,但也没有多想,干完了手里的活,如期赴约。
韩萱的房间里飘着极为浓重的药味,整个房间门窗紧闭,十分地压抑,这让月谣本就忐忑的心更添了几分沉重。她掀开珠帘的时候,韩萱正睡着,她睡得极其不安稳,眉头微皱,眼睫毛不停地颤动着,容色更是憔悴不堪,果真如听到的那般——油尽灯枯。
她想起最近一次见到韩萱还是在六年前的逍遥宫,那时候姬桓等人正对她的去留争执不定,而她是力主让自己离开的。才六年的时光,想不到她就已经耗尽了生命最后的火光,如朽木一样摧枯拉朽般地倒下了。
她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搅她。
许是感应到了房间里有陌生人,韩萱很快就醒了,月谣看见她一双浑浊的眼睛无神地在房间里搜寻了一番,过了很久才看清了自己。
月谣感到有些奇怪,细细看去,竟发现她的眼睛已近半瞎。
“很惊讶?”她苦笑一声,“我天生能窥探天机,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先是眼睛,然后是性命……”
月谣不知如何接话,便没有说话。韩萱望着她,道,“你长大了,真美。”
“……”
“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来吗?”韩萱的眼神变得缥缈起来,明明看着月谣,却又似乎没在看她,她沉默片刻,低哑地说,“为了……逍遥门的未来。”
月谣听得云里雾里,只听她咳了几声,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疑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你可以问我,想问什么都可以。”
月谣见她咳得厉害,赶紧去倒了一杯热水过来。伺候她喝了一些后,才迟疑着相问:“师姐从一见我就抱有敌意,方才听师姐一言,似乎是我将来会对逍遥门不利,不知……不知日后我会做什么?”
韩萱被她半抱在怀里,听到她这么问,笑了一下。
“不……你不重要,逍遥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人会为了你,做出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而这件事,牵动天下。”说完这番话,她忽然极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发出受伤的困兽般地呻吟。
“师姐!”
韩萱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一把将月谣推开了去,整个人趴在床头,不住地呕血。月谣见到这样恐怖的场景,心里发怵,连连问她哪里有药,然而韩萱哪里有气力回答她,她正要出去求救,衣角却被韩萱牢牢抓住,一回头,韩萱已经停止了呕血,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就像鬼一样。
她颓然躺回床上,久久才恢复过来,侧头看着月谣,那眼神,就像一个疯子。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月谣站在一步开外,从未见过这样的韩萱。只见她在枕头下疯狂地搜找出一把匕首,一把拔去剑鞘,将刀柄对着月谣递过去。
“拿着它,拿着它……它会告诉你!快,拿住它,快啊,你……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吗?!”
月谣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此时的韩萱眼睛里闪烁着的疯狂的光芒深深震撼了她,让她无暇多想,顺着韩萱的意思便接下了匕首。然而韩萱在她拿住刀柄的一刹那便陡然发力,猛地往自己心口扎去,那一刀是韩萱最后的气力,匕首全数没入心口的时候,鲜血就像泉眼一样喷满了月谣的脸,伴随着韩萱最后的话,疯狂地传入月谣的耳朵里。
“当年你就应该离开的!至少现在你还能留住一条命!莫要怨我,莫要……”
她说不完最后的话,片刻便气绝了,唯有那心口的血仍旧喷涌,喷湿了月谣的脸、衣襟……被衾、床榻乃至整个地板都鲜血横流,宛如一朵盛开的妖冶之花。
刹那间十二岁那年夜晚的经历闪电一般击中了月谣,她猛然扔掉了匕首,连连倒退,最后摔倒在地,面色惨白、心绪大乱……
天雨带着一干弟子们闯入时,见到的正是韩萱如枯柳一般垂倒在血泊里的惨景,而月谣正慌神坐在地上,脚边是一把沾满了血的匕首,而她的脸上、手上、身上,全部都是血。
月谣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即便被人手脚捆住押往逍遥宫也没有反抗。她的脑海里尽是那天晚上养父的暴行,还有方才韩萱疯子一样的行为,交叉凌乱。她想不通,不明白这些事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这一切太可怕了,也太可笑了!
待她逐渐回过神来,耳畔传来天雨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的言辞,一字一句地生生地斩断她所有的生路,没有一个人对她抱有同情之心,所有人都坚定地认定她就是杀害了韩萱的凶手,尽管韩萱本已油尽灯枯。
殿内有许多人,掌门和姬桓一坐一站,皆冷冷地望着她。月谣对上姬桓的目光,猛地激灵,心如沉入了无底寒渊。
天雨双目通红,又恨又怒地控诉:“我早就发现她发烧的原因有异,并非一般的风寒,而是身上某处有伤口,伤口不能愈合,阴邪侵体,才会高烧不止。初时并未想许多,告知韩师妹之后,韩师妹才说她一定就是那个闯入藏书阁的盗贼!韩师妹好心为她,还让我不要讲此事说出去。她心系逍遥门,不愿意看她入邪道,临死也不忘劝她向善,没想到她竟心生歹念,刺杀了韩师妹!掌门!她先是监守自盗,而后杀人灭口!应当数罪并罚,求掌门赐死!”
月谣暴然厉喝:“你胡说!”然而她浑身是血的模样,半点没有让人为她同情的可能。
“我胡说!?那你敢不敢脱下你的衣服,让大家看看你的背!”天雨愤慨至极,“你生性奸诈!欺人诈世,可你背后的伤口谁也骗不了!”
月谣心头一沉,霎时噤声,如此态度,真相已经十分明了了。
明月站在角落里,始终不敢相信月谣竟敢做下这样的事,深深遗憾自己竟然看错了人。
“不!我没有杀韩萱!房中只有我和她,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事来!”
天雨厉喝:“狡辩!你狼子野心,焉知是不是刻意而为,再拿这样的借口为自己辩驳!?”
“够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掌门朗声喝止,威严的声音就像一口巨钟在众人耳旁响起,“月谣!若是不给你辩驳的机会,将来弟子们会说本掌门处事不公,现在我给你一个辩驳的机会。”
月谣如获大赦,深深地叩头,拼命擦去脸上的血渍汗水,道来,“掌门容秉。那晚藏书阁的刺客,确实是我。我奉命看守藏书阁三年,一时心生贪念,想习得更高深的心法,才会铸此大错!弟子已深知罪名深重,于此事不敢有任何辩驳,愿意服从掌门处罚。但是对于韩萱师姐,我从未对她有任何不轨之心,也没有杀她!我与韩师姐从未有任何过节,为何要榻前想杀?即便要杀,我又怎么会知道韩师姐将匕首藏在哪里?!掌门明鉴,若我有任何谎言,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事到如今,偷学心法的事已经遮掩不住了,但杀人的事决不能被诬陷,前者尚有活路,后者必死无疑。
她说的不无道理,掌门若有所思。
天雨急道:“萱儿就将匕首藏在枕头下,这是她的习惯,定是你对她图谋不轨,她才拿来防身,却被你一刀击杀!”
月谣急怒攻心,几乎吐血。
此时门忽然被人从外大力退开,息微一路喘着气跑进来,在月谣身旁跪下,对着掌门和姬桓磕了一个头,急切地说:“掌门、掌事师兄,弟子有话要说!”
姬桓重重呵斥了他不懂规矩,倒是掌门十分宽容地抬手制止了姬桓,准许息微说话。
“掌门明鉴。弟子方才侯在门外,听到天雨师姐的话,觉得有一处有疑问,想要问一问师姐。”
天雨泪痕不止地看着他,只听掌门道了句你说之后,息微便对着自己问道:“师姐说当初为月谣师妹诊脉时,就已经察觉她身上有伤口,伤口处理不当才会导致发烧,事后告知韩师姐,才发现月谣就是藏书阁的贼人,是否如此?”
天雨道了声是。
息微对着掌门和姬桓一礼,道:“这便怪了,师姐当时为月谣看诊时,走之前说的明明是一般的发烧,并无大碍。若是师姐当时就发现月谣的发烧是因为身上有伤口,而且并没有察觉月谣就是那个刺客,当时为何不明说?师姐医术了得,定然不会诊错,师姐知而不说,可见是故意不说!师姐为什么故意不说?请掌门和师兄明察!”
天雨没料到息微竟会拿这事来做文章,竟一时无话可说。月谣适时连叩几个头,梆梆作响,“掌门,师兄,弟子没有杀害韩师姐!”
息微又说,“韩师姐的死大有蹊跷,月谣平时与韩师姐并无交集,韩师姐为人高冷,从不见她对门中师弟师妹们有多的关照,听说当年韩师姐还力主让月谣离开逍遥门,怎么可能会在猜到月谣是贼人后,还替月谣说话?反倒是事后邀月谣叙话,当即便死在了月谣面前,让人意外!”
天雨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冤枉月谣了?当时在场的不止我一个人,掌门随便召一个人,都可以作证!”
“若是……韩师姐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借此诬陷我呢!?”月谣之前不说韩萱的死的细节,是怕深挖下去会暴露韩萱对自己的预言,但是事已至此,她必须得斟酌说出来。
她道,“韩师姐把我叫去叙话,她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让我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她,我便问她为什么对我心存偏见,师姐拿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告诉我答案就在那里,却在我拿过匕首的一刹那,抓着我的手捅进了自己的心口。弟子至今不知,师姐为何一开始就对我充满敌意,六年来弟子与师姐从未见面,更对师姐无仇无恨啊!”
天雨冷笑不止,“韩师妹天生有灵眼,能预言,你说她为什么对你抱有敌意?!你今日能为了一己私念偷学本门秘典,明日你便会成为天下人的祸患!”她殷殷叩头,言辞恳切,却字字如刀,“掌门!即便她说的属实,韩师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来诬陷她!?是她杀的也好,不是她杀的也好,她都该死!防患于未来啊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