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最后一个武林盟主 第四十三章 夜谈

  旧日之交,江湖重逢,本是世间一大美事。
  但是,我心情沉重,完全没有心思享受这上天的美意。
  小酒馆里,我们三人收拾了四个金兵的尸首。陆游本想就地畅谈,但李小谦担心这四个金兵久久不能回去复命,恐怕会引来更多金兵。
  陆游点头称赞李小谦思虑周全,给店老板一大锭金子,让他携家人快些逃命。而后,我们四人便连夜离开了开封府。
  金人统治下的大宋故土,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凄惨。深夜的荒野古道旁,随处可见饥肠辘辘的流民,他们绝望地仰望星空,似乎是等待着死亡的早日降临。
  陆游说,这些百姓最恨的不是金人的残暴,而是大宋的抛弃。
  白景行猛灌了几口酒,长叹一声:“山河破碎,同胞蒙难,纵使我身为武林盟主,却也只能带着这个武林自保求存,这世道当真如此残忍吗?”
  夜间,更深露重,白景行竟然有些醉了。他无心再赶路,便索性在路旁寻了一间破旧的茅屋休憩。
  茅屋外地,星月当空,夜幕深邃。篝火迸发“噼啪噼啪”的声响,与茅屋里白景行的鼾声交错成一曲怪异的声曲。我再也无法忍受内心里种种疑惑的煎熬,索性去问陆游:“你真的没有杀圆信?”
  陆游表情严肃,而且愤怒,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且不说我不会妄杀好人,即便是杀了,我也不会矢口否认。”
  他语气笃定,言辞凿凿,让我无可辩驳。
  我又问:“为何你武功这么厉害,当时在绍兴客栈却不漏身手?”
  陆游答:“我的剑是用来杀金贼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对宋人出手。”
  我再问:“你可认识一个叫小月的女子?”
  “小月?”陆游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说:“从未听过。”
  我说:“她也会使陆家剑法。”
  陆游坚定地说:“这绝无可能!我叔父自创的陆家剑法只传给了我一人。这世间,除了我和我叔父绝对不可能有第三人会使陆家剑法!”
  这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我虽然知道了圆信是死在陆家剑法之下,但是,我仍然不知道是谁杀了圆信,也不知道杀死圆信的黑衣人为何会认得我。
  这些疑惑就像是一团交缠在一起的线,我虽然找到了线头,却仍然解不开揉搓在一起的死结。
  李小谦从茅屋里走了出来,他倒背着双手,缓步而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从未将圆信的死放在心上。
  那可是他的师叔啊!
  李小谦表情突变,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从背后拿出一个鎏金的酒葫芦,在手中摇晃着,说:“我把白老头的酒偷出来了,你们要不要尝尝?”
  我突然想到了醉生梦死丸,胃里一阵翻腾,连连摆手说:“打死我也不喝!”
  陆游看了一眼茅屋,面露难色,说:“恐怕不敬!”
  李小谦不知从何处找出了几个破碗,从身后拿了出来,悠哉地坐下,说:“怕什么,白老头自己肚子里有个酿酒作坊,不差这点酒。”
  我补充道:“对,他拉的屎能酿酒!”
  陆游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叫道:“什么?!那,那个也能酿酒?!”
  我问:“哪个?”
  李小谦推了我一把,说:“什么哪个啊?问那么多干什么?人家陆游兄是文人,高级知识分子,哪能像你一样,张口闭口都是屎尿?”
  我说:“你也是文人!”
  李小谦说:“我不一样,我是文化流氓!”他倒了一碗酒,递给陆游。陆游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李小谦笑着,说:“陆游兄,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厉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陆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李兄过奖了。”
  李小谦又倒了一碗酒,伸到我面前。酒水澄澈,倒映着天上的弯弯的月色,更显得明亮。但我不想喝。无论那酒看起来如何诱人,都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白景行肚子里的那些会酿酒的虫子,随即鸡皮疙瘩便会肆虐全身。
  我摆了摆手,说:“不喝!”
  李小谦白了我一眼,说:“不喝拉倒。省给我和陆游兄享用了。”
  陆游说:“我们尝一碗已是不敬,还是把这酒给前辈送回去吧。”
  李小谦拿碗与陆游手中的碗一碰,说:“先喝了再说。”然后,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几乎就要见了碗底儿。
  陆游或许被他饮酒的豪气所感染,也仰首饮尽。
  我看着两个人喝酒,感觉就像看着他们吃下了醉生梦死丸一般,只觉得一阵恶心,无法再去直视。
  李小谦又倒满了酒,说:“此情此前,陆游兄不想吟诗一首?”
  我问:“为什么要写淫诗?”
  陆游一口酒“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喷到了火里,火堆里“轰”的一声,火焰蹿高了半尺。陆游慌乱地抿着嘴角的惨酒,说道:“失礼,失礼了!”
  李小谦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旦丙啊,你还真有我们那个时代人的潜质啊!这无法直视的谐音张口就来,你人才啊!”
  我不明白自己哪里说得不对,问:“你不是说要陆游兄淫诗一首吗?”
  李小谦啐了一口,说:“呸,出门不要说你是我的学生!”
  我什么时候成了李小谦的学生?!
  我说:“我本来也不是你的学生。”
  陆游调转话题,说:“两位兄弟不是与圆通大师在一起吗?为何会来到汴梁城?”
  李小谦说:“圆通大师派我们到少林寺去处理一些事情。”
  陆游“哦”一声,说:“可否有什么需要兄弟效劳?”
  我突然想到了他仍有杀害圆信的重大嫌疑,不愿让他再搅进少林寺的事务,便抢先说道:“不用!”
  李小谦面露不悦,说:“不用什么不用!陆游兄一番好意,你怎么能拒绝得如此武断?!”他转头看着陆游,嘿嘿地笑着,说:“不知道陆游兄要去哪里啊?”
  陆游叹了口气,说:“科考在即,我正准备赴往临安府赶考。不知这次,是否能够遂了母亲的心愿啊!”
  李小谦问:“你妈也让你考公务员啊?”
  公务员?是什么意思?
  显然,陆游也没有明白,他不解地问:“何为公务员?”
  李小谦尴尬地笑了笑,说:“呃就是你们这的科举考试。在我们那叫公务员。呵呵”
  陆游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即叹息道:“考取功名,乃是家母的期许。”
  李小谦问:“你是怎么想的?”
  陆游说:“家母之命不敢违背,只是,这朝局即便为官也毫无意趣。”
  李小谦说:“此话怎讲?”
  陆游说:“如今朝政被奸臣把控,皇上又懦弱无能,大片国土沦丧,百姓遭受磨难,却不思挥师北上恢复河山,只想着偏安一隅,苟且偷生。这样的朝局即使为官又能如何?就像这一路走来你所看到的,功名于这些苦难的百姓有何裨益?”他深邃的目光中,满是悲怆与不甘。他仰首饮尽了碗中的酒,那酒水似乎从喉咙流进了眼窝,在眶中蹒跚,映着明亮的月光,闪动着。
  突然,陆游“啪”地一声摔了手中的碗,喝道:“倒不如让我横刀立马,驰聘疆场,冲到金贼帐中,杀个痛快!”
  他声音洪亮,在天地之间游荡,充满了傲然正气。我仿佛看到了一幅画卷,在这幅画卷中,陆游身披盔甲,手持软剑,他变幻着身形,割裂来犯金兵的喉咙。
  一剑封喉,不见血光!
  “啪”!
  一声脆响从屋里传来,接着就是白景行的叫骂声:“谁他娘的扰了老夫的清梦!”
  刚刚酝酿了满脸豪情的陆游向受到惊吓的小兔一般慌张地了下来。
  “啪”!
  又一声脆响,白景行又骂:“哪个兔崽子偷了老夫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