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一个骗子(1)

  暮色沉沉,风中带寒。
  寒风吹进心里,心仿佛也有了几分寒意。
  白落裳又喝得醉醺醺的,眯着眼在许许多多的房顶中,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地方躺下来。
  天那么冷,他还躺在屋顶上做什么?
  他在等,等星星,等月亮,他知道今天晚上的星星一定会有许多,月亮也一定会很圆,因为今天是十五。十五的月亮总是圆的,他喜欢圆圆的月亮,虽然他并没可以团圆的人。
  没有人陪伴的夜晚,该是萧索、寂寞、清冷的。
  寒冷的露水沾湿了白落裳的头发和衣摆,但是他依然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和风飘过,酒香袭来,人在风里醉。
  暮色初上,他等在那里,不见星星,不见月亮。
  暮色渐深,他还等在那里,不见星星,不见月亮。
  暮色深沉,他已然等在那里,不见星星,不见月亮。
  如果是往常,若是等不来想要看的,即便是扫兴,他也该早早返回才对。而这一天,他却比往常更加有耐心,好像等不到他想看的月亮和星星,他就不回去似的。
  夜已深了,未见星月,灯火却依旧灿烂辉煌。
  白落裳提着酒葫芦,一边喝着酒,一边举目望着天边,那是月亮升起来的方向。如果今天的月亮会出来的话,一定是从那个方向升起来。
  忽然,从墨黑的巷子尽头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白落裳也终于坐起身,歪着头往下瞅。
  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两个人抬着软轿从巷子深处徐徐走来。
  两个轿夫身强力壮,抬着轿子走也是稳稳当当的。
  一阵和风扫过,隐约可见轿中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看不实在。但一定是一个有钱人,因为只有有钱人才会坐得起这么好的轿子。
  在沣州城,并不缺有钱人。
  然而这条幽深直长的巷子里住的有钱人却只有一家:城北的定国候府。
  这定国候府住的人不只是有钱,还很有权有势。
  软轿抬到了离白落裳不远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青年从巷子的另一头碎步跑过来,然后停到了轿子前面,对前面的轿夫说道:“侯爷今天外出还未回府,临走前嘱咐过,若是朱大夫来了,就请移驾西苑休息一晚,明早侯爷回府,再请朱大夫过府就诊。”
  轿夫将轿上的门帘拉开,里边正坐着一个青袍的枯瘦老人。
  老人的神情瞧起来很疲倦,正闭着眼养神。听了青年的话,他也只不过点了一下头,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青年朝老人作揖拜了一下,然后他又朝轿夫拜了一礼。
  抬轿子的两个人看起来比坐在轿子里的老人还要累,听了青年的话,前面的轿夫喘着气道:“既然这样,那你快快带路。”
  青年立刻扭转头道:“麻烦二位大哥了,你们就在这里停下吧,接下来交给我的人来做就好了,二位大哥也歇歇脚。”
  说着,又有两个壮硕的男人从巷子里走了过来。
  后面的轿夫这么一听,立刻就笑了起来,轻松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谢谢了,朱大夫近日来精神不继,你们抬轿子的时候也要慢一点,稳一些。”
  他的身体不如前面抬轿子的轿夫,所以他抬轿子的时候,也比前面的轿夫更吃力一些,此时看起来也要比前面的轿夫更累。
  青年自然也看得出后面那个轿夫很累,就立即点头道:“大哥放心交给我们吧。”
  前面的轿夫笑道:“那就谢谢三位兄弟了。”
  说完,两个轿夫就放下轿子,踩着轻快的脚步转身走进漆黑的巷子里。
  换上两个人来抬轿子。
  这两个人的心情好像非常好,一抬起轿子就开始说说笑笑,脚步也放得非常缓慢。
  白落裳打了一个哈欠,那两个好站在巷子里以奇慢的速度走着。
  以这样的速度前行,他们到底是走,还是走呢?
  走在前面的轿夫刚一抬起轿子就开始抱怨起来:“这天可真是冷死了。”
  后面抬轿子的那个人,笑嘻嘻的道:“今儿个我去老板娘那里赌钱,赢了十两银子,晚上我请客,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前面的轿夫笑道:“也不知道今个儿什么时候才能收工呢?还喝酒,能让我早些回我的窝里睡一觉,我就心满意足了。”
  后面的轿夫道:“回你的狗窝睡觉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这世上最舒服的地方,还是狐狸窝。”
  前面的轿夫嘲笑道:“就凭你,这辈子都没有别想睡狐狸窝。”
  后面的轿夫咧嘴笑道:“我也就是想一想而已,我哪有这福气,别说是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没有这个福气。”
  两个人放肆的谈笑着,走在轿子旁边的那个青年却好像聋子一样,或许他只不过是假装没有听见而已。坐在轿子里的那老人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因为太累了,始终也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巷子也不算太深,就算再慢的速度,也还是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巷子的尽头只有一扇门,紧闭的门。
  到了门前,轿夫就停住了脚,慢慢地放下轿子。
  青年本应该去敲门,或者直接开门,可是他却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突然间,抬轿子的两个人同时从轿子的抬杆中各抽出一柄剑,一柄又细又长的剑。
  寒光微闪,两柄剑已同时刺向轿中的老人,出手之快,如电光石火。
  夜深人静,地处偏僻,在这里杀人,的确是好办法。两个轿夫显然都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一路上都在装疯卖傻,原来只是为了刺杀轿中人。
  两柄剑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刹那间已将老头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无论他将如何闪避,也逃避不看利剑的攻击。
  寒光而至,杀气而至,避无可避。
  白落裳躲在屋顶上,也忍不住一阵紧张,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老人被两柄剑刺中后的情景。
  如果老人被两柄剑刺中,那么他一定会死,一定会在这个幽深的巷子里死掉。
  那青年冷着脸站在一般,袖手旁观的态度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就是谋划这次刺杀的主使之一。
  在定国候府的后门前杀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房子里面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仅仅只是说明了两个使用剑的刺客不简单,还说明了这次刺杀行动不简单。
  剑光刺入软轿,刹那之间,老头的身子突然一偏,两柄剑已贴着他身子擦过。
  两柄剑同时收回,又已闪电般的速度刺出第二击,这一次是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无论老头怎么躲,也躲不开。
  只听“峥峥”两声,两柄剑刺入轿中。
  一柄剑已刺入老人的衣服,另一柄剑却被老头以两根手指夹住。
  “碰”的一声,轿顶被震碎。
  白落裳叶清楚的看见了轿中的情况。
  他怎么想象不到,那老头的两根手指会像是铁做的,那握剑的轿夫用尽全力也扳不动。
  只听“格”的一声,剑竟被他手指生生拗断。
  两个轿夫大惊之下,凌空一个翻身,倒掠两丈。
  老人连眼都没有张开,手轻轻一挥,手里的两截断剑已化做了两道青光飞虹。
  他原本以为会听见两声惨呼,然而他并没有。他只听见了两声铁器掉在地上的声音。
  有人挡下了断剑。
  老人忍不住皱眉。
  紧接着,就是两声鼓掌的声音。
  老人厉声道:“谁?”
  他眼睛一张开,目光如闪电,闪电般看向白落裳藏身的屋顶。
  白落裳只好从屋顶上跳下来。
  老人瞧见走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后辈,忍不住有些惊讶。
  因为这个人跟了他们一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老人目光炯炯的瞧着白落裳:“你是谁?”
  白落裳笑嘻嘻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出手。”
  老人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落裳拍着袖子道:“我当然是在这里看好戏。”
  老人冷下脸。
  白落裳假装看不见,继续笑嘻嘻的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老人过了许久才答了一句:“因为我是一个骗子。”
  白落裳愣了一下,奇怪道:“你是一个骗子?”
  老人板起脸道:“没错,我骗他们,所以他们要杀我。”
  白落裳问道:“你骗他们什么了?”
  老人回答道:“我骗他们说我的医术很高明。”
  白落裳望向那扇始终紧闭的门,“他们有人生病了?”
  老人瞧了一眼那个始终站在一旁的青年,冷冷道:“没错,他们的主子生病了。”
  白落裳惊讶道:“是那个侯爷?”
  老人叹了一口气,“年轻人,这事和你无关。”
  白落裳想了想,点头道:“确实和我无关。”
  这么说着,白落裳真的就不问了。
  老人突然奇怪道:“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好奇了吗?”
  白落裳淡淡道:“是的,我不好奇了。”
  老人瞧了他半晌,突然大笑起来,“你不好奇了,我却偏偏想说了。”
  白落裳看着她。
  老人笑着道:“你知道这门里住的是什么人?”
  “定国候府当然是住着定国候府”
  侯爷一生纵横,杀人无数,有人想要杀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夫骗了别人,别人要来杀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又何苦要去问他们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