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难分善恶(4)

  缦绾挂着泪花,哀哀地说:“道长与他虽是泛泛之交,可他敬道长如兄,如今他大难临头,还希望道长可以为他指一条生路。”
  段南山却不紧不慢的淡然道:“我早就告诉过他不可留在沣州,既然事已如此,我也是力所不及。”
  缦绾一听,眼神顿时又黯了一些。
  段南山又道:“种何种因,得何种果,天理循环,他命该如此。”
  话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他的回答是无能为力。
  段南山既然开口拒绝,便就是绝不会做的事。这齐靖背负多条人命,说明白就是谁能救得了他。
  “为何会这样?”缦绾难掩失望地恸哭起来,。
  段南山所说的她都知道,但她接受不了,她还在努力哀求:“子雲道长当初能救得他,为何今日却不能了?道长您是知道的,他并非大非大恶之徒。他之所以惹上人命官司,也是因为我,求道长,求您救他一命。”
  段南山冷漠的道:“自古杀人偿命,天理道法如此,任谁也改不了天道,不管是出于何种因,源于何种情。我即便有心救,却救不得。”
  段南山说这话的时候,无悲无喜,说出来的话却让缦绾的失望变成绝望。因为她认识段南山这个人,所以她知道,段南山既然能说不救,那便是无望。
  无望,如何能让人不难过?
  缦绾泣下如雨,也不擦眼泪,双目含水地望着段南山,语气透着深深的不解和难以置信:“当初他也是杀了人,道长却能够出手救他,如今杀人,怎的就不能救他一命?”
  白落裳听的一愣,忍不住去看段南山。
  这话听起来的意思,似乎并不简单。
  段南山和齐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交情?那齐靖究竟是个什么人?他过去究竟还犯过什么事?
  段南山知道白落裳正在看他,但是他并没有去看白落裳,他依旧面色淡然的看着缦绾,语气淡然的说道:“当初杀人的孽,他已受过惩罚,不死是他的运气好,也不能说是我救的。如今再杀人,自当用命抵命。”
  缦绾听完,眼神一痛,心好像也仿佛跟着碎掉似的,更是哭得伤心欲绝,只听她一边落着眼泪,一边绝望道:“杀人若就要一条命偿还,用我的性命可行?那些人也确实是因为我而死,用我抵命,也是可以的,对不对?”
  人命的债,怎么可能是这样算的?
  段南山缓缓摇头,看着眼前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眼神虽然平淡,可却白落裳看出了一丝同情。
  段南山居然在同情这个女子,段南山居然会同情人。
  这个女人哭得很伤心,让人一见,难免生出同情。可是段南山却不像是一个轻易同情别人的人,他原本就是一个冷情的人,然而此时此刻,这个清冷的道长,居然在同情别人。
  这个发现令白落裳情不自禁的感到讶异。
  段南山看着缦绾,语气平平的叹道:“这是何苦。”
  对啊,这是何苦呢?
  白落裳也想这么问。
  缦绾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命,换齐靖的债?
  缦绾听了之后,哭着摇了摇头,“我只愿用自己一生,换他一命,也算还他深情之恩。”
  这深情,究竟是谁对谁的?
  白落裳已跳了起来,拉住她的手,难过道:“姑娘可万万做不的这种傻事。”
  他生来就怜香惜玉,一听缦绾说要用自己的命来抵偿,当即就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人大声道:“若是人人杀人都可以用别人的性命来抵偿,那还要国法正义何用?他杀人,死便死了,姑娘何苦还要赔上自己的命?”
  缦绾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待看清楚后,忍不住惊讶道:“公子为何会在此?”
  白落裳一手牵住缦绾,一手轻摇扇子,回答道:“朋友叙旧。”
  “朋友?”缦绾打量了一下白落裳和段南山,然后垂下眼,低声道:“公子既然与道长是朋友,可愿意替小女子求个情?”
  求什么情?
  当然是救人的情。
  白落裳叹了口气,尽管心里很不愿意去伤害对方的心,但他却不得不说:“法不容情。”
  缦绾眼中最后一丝丝光,如同被人扑了一桶水,一下子全灭了。而残留的,是绝望的疯狂,她瞪着白落裳,眼神变得怨毒。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射出了恶毒的光,仿佛刺痛了白落裳的眼睛,让他忍不住用手去揉了揉眼睛,然后他一步步往后退,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去看这位女子的眼睛。
  眼前这个风姿优美的女子,依稀还能让白落裳想起她那言笑温柔的女子,竟忽然变成了一个满眼怨恨的人。
  缦绾却突然冷笑一声,问:“公子也觉得他该死?”
  白落裳抓紧扇子,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罪怎么定,还要看衙门怎么断案。”
  “呵!”缦绾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整个人突然像是老了几十岁,背也陀了,腰也弯了,双腿像是支撑不住她整个人似得,摇摇晃晃,一边抹这眼泪,一边黯然离开。
  白落裳担心地瞅着门口,放心不下,呐呐问道:“她该不会真的去做什么傻事吧?”
  “不知道。”段南山倒是没多少在意,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浅浅喝了一口。
  这时,隔壁那人又出声说话道:“哎,作为男人,你们竟然害一个女人如此伤心。”
  白落裳忍不住走过去用手敲了敲墙壁,不悦道:“你究竟要不要过来说话?”
  那人笑道:“我是一个不会害女人伤心的男人,我也不喜欢和两个只会害女人伤心的男人说话。”
  白落裳皱眉,“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过来了?”
  男人笑道:“我并不打算过去。”
  “那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偷听我们说话?”
  “我并没有偷听,我只不过是不能不听而已。”
  “怎么说?”
  “我坐在这里,并不想听你们说话,可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是你们非要让我听的。”
  “你不会捂耳朵?”
  “你们难道不能小声些?”
  “你可以睡觉。”
  “你们也可以不在我隔壁说话。”
  白落裳皱眉,对段南山道:“你这隔壁到底住着什么人?”
  段南山摇摇头,没有说话。
  说话的是隔壁那人,只听他笑着回答道:“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女人。”
  白落裳皱着眉毛,不悦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个女人。”
  那人又笑道:“我当然也不可能是一个坏人。”
  白落裳冷笑:“这可就难说了,至少一个好人是不可能会偷听别人说话。”
  “算了,我睡觉了。”
  接下来,隔壁便真的再没传出过任何声音。
  在确定隔壁真的不会再有人说话的时候,白落裳才又坐到桌前,对段南山道:“你这隔壁住着这么一个怪人,你居然也放心。”
  段南山为什么不放心?
  天底下难道还有比白落裳更奇怪的怪人吗?
  都已经和白落裳这样的怪人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还有什么怪人会让段南山感到不放心的?
  不管隔壁那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怪人还是正常人,对白落裳而言,也并不那么在意,他在意的事,是漫绾和齐靖。
  “齐靖似乎对漫绾姑娘有真心,就是不知道漫绾姑娘对那个齐靖是哪般心思。”白落裳转着扇子,好奇地问:“有些意思了,你一个道士,怎么跟她这样一个风尘女子认识的?”
  段南山放下茶碗,淡淡地回答:“我以前喝过她的酒。”
  “你还去玉笙楼?”白落裳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还真意外。”
  段南山皱了下眉,很是无奈地回瞪过去:“她来观里求签,我刚好为她解签,她便送我一坛酒。”
  “哦……”白落裳听了后反而有些失望,忽而又问:“你跟那个齐靖也是认识的?”
  段南山回答:“我以前也喝过他的酒。”
  白落裳没想到这个答案,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盯着扇子瞧了半天,才似笑非笑的说道:“倒还真算得上是缘分呐,喝酒这种好事都让你给占了去,倒让我羡慕万分,为啥我翩翩得不了这样的好运气?如此说来,你以前还真是救过那个齐靖?”
  段南山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白落裳怪叫一声表示诧异。
  “那个齐靖是个恶人。”白落裳奇怪道,“你救他做什么。”
  “你如何知道他便是恶人?”段南山反问。
  “他杀了六个人,不算恶人?”白落裳直直看着段南山,“杀人偿命,就算抵命,他也得拿七八条命来赔。”
  段南山又反问:“他都杀了什么人?”
  白落裳回答:“玉笙楼的伙计。”
  其实看着也不像是一般的杂役伙计,准确一点说,该是打手,或者走狗?反正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耀武扬威的,想来平时没少做坏事。
  又是一段小小的沉默后,段南山突然问白落裳:“你可知道那漫绾为何沦落风尘?”
  白落裳挑着眉毛,懒懒笑道:“不是为生计所迫,便是被奸人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