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危山公墓

  何白鹤到了敦煌后,先来莫高窟这边跟一些老伙计打了招呼,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刚从第三层洞窟下来的关寄和陈琼。
  他笑着招手,有些懊恼自责的摇了摇头:“哎呀瞧我这记性,怎么把你这个孩子给忘记了。”
  瞥了眼关寄,又佯装起了嫌弃:“上班时间你这小子来干什么。”
  陈琼和关寄听见这话,扭头相视一笑,然后前后往九层楼面前的大香炉走了过去,何白鹤坐在轮椅上,精气神虽然还算不错,但病色始终没有散去,轮椅背后站着一男一女,应该是他的孙子和孙媳。
  “您好。”
  “您好。”
  陈琼和那个女人同时开口问了声好,然后惊讶如此默契的同步,各自笑了起来,关寄跟那个男人就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个男人介于人多,一开口声音就会变得杂乱起来,分不清话是对谁说的,所以对待女士也只是笑着点头,示意问好。
  “老爷子这话说的可太伤人了。”关寄一如既往的和何白鹤斗着嘴,两人的斗嘴一直都被称为是研究院的活宝,何白鹤越老越是个老顽童,关寄也就陪着一起哄老爷子开心,“幸好我是为了陪陈琼才来,这份心意不在您那儿,伤不着。”
  何白鹤笑了两声,八卦之心是永不灭的,无关年龄:“你跟小陈是在一起了?”
  关寄还没开口,惶恐的陈琼已经先出言否定:“没有。”
  “原来不是啊。”轮椅身后站着的女人有些讶异,刚刚脑子所想的画面转变成了羞愧感,驱使她下意识的伸手挽住自己丈夫,“爷爷说在敦煌有好多夫妻一起留下工作,我还以为两位是夫妻呢,看起来多登对啊。”
  深谙聊天处世之道的陈琼选择开口贬低自己:“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关老师一表人才,我也配不上。”
  关寄忍着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偏过头笑出了声,但也不敢笑得太张扬,这和他记忆中的严重不符,陈琼拥有一个琵琶世家的身世,长得漂亮,获得多次全国性青少年舞蹈奖,又是北舞女神,她深知自己的价值,所做所说也从来都与之匹配,不会卑下也不会高傲。
  所以当年追他的时候说过她和自己是相配的,主动追求并不代表应该要卑微,希望他能够正视。
  这句话让他答应了交往,而陈琼的追求方式也是很清奇,大多数都是每天挤时间到北大看他打篮球,看完留下她的丝帕和一瓶水就走,有时候时间充裕,也会兴致高昂的跟他交流几句,后面他有个同学言语不当的说了几句,陈琼转头就和自己说了那番话。
  陈琼抬眼,看到关寄那春风得意的样子,伸手掐了下,明明是咬牙切齿,声音却又极轻:“你还好意思笑,就是你在乱说话。”
  “那我给你补救回来。”关寄垂眼看着陈琼在自己手臂上的这一掐,似一片叶子落在湖中,毫无痛感,仅仅只是荡起了涟漪,他说前半句的时候也压下了声音,随后朝着前面的何白鹤一家说了下半句,“我觉得陈老师身为一位优秀的青年舞蹈家太妄自菲薄了,怎么可能会配不上我呢。”
  “绝对是配得上的。”
  陈琼瞪目,却碰上关寄的一双笑眼。
  何白鹤看着两个小辈的咬耳朵,被逗的开怀大笑,随后几人也都把这事一笑而过,又聊了一些家常后,聊到差不多的时候,让关寄和陈琼陪他去个地方,至于孙子孙媳他不肯带,让第一次来的他们在这莫高窟转转,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该看看他待了六十多年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关寄推着轮椅走在水泥马路上,随行在旁边的陈琼瞟了眼,关寄也不问何白鹤要去哪里,他好像知道该往哪走,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
  完全走出莫高窟并在一望无际的黄沙中走了许久的时候,陈琼低头看了看时间,才过去了一二十分钟,她想大概是因为在这戈壁滩上行走,满眼都是荒芜,所以时间也变得极为缓慢。
  一直被要离开这里的情绪包裹着的何白鹤在沉默一路后,也终于开了口:“小陈,得麻烦你去帮我捡几个小石子了。”
  “好。”
  陈琼应了声,马上转身去找地方捡石子,捡好回来后,何白鹤把石子揣进了兜里,然后满脸对不住的表情,只是他还没有说话,关寄便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从身后绕到了他的身侧:“陈琼,扶一把老爷子,接下来的路只能走。”
  关寄的话音刚落下,陈琼也明白过来伸手去扶着何白鹤的另一边。
  两个人互相看了眼,一同用力扶起何白鹤往一个山丘上走去,因为何白鹤基本走不了,所以需要他们用全力辅助何白鹤走路,关寄不动声色的主动承担了何白鹤绝大部分的重心。
  即使如此,等走到目的地时候,陈琼的双手还是已经有些酸痛麻木了。
  “欸我们到了。”何白鹤在一处台阶前停下了脚步,惭愧的笑了几声,“还得劳烦你们扶我到上面墓碑前面。”
  陈琼简单扫了一眼,台阶上面有两座并排立着碑的墓。
  何白鹤的腿虽然无法走路,却能够勉强站立,在其中一座墓碑前确定站稳后,心疼关寄和陈琼的手,也不让他们扶着了。
  担心老爷子的两个人也只退到后面不远的地方,陈琼能够很清楚的看到那块墓碑上镌刻着“常书鸿同志之墓”,在这行字的右边刻着两行小字“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著名艺术家”以及“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敦煌学专家”,左下角刻着的立碑者是敦煌研究院,还有立碑的时间。
  1995年6月23日。
  墓碑左右高低不一的基石上放着花盆,鲜花成簇的围绕着墓碑,墓碑前面突出的很大一块基石上刻满了字,应该是这位先生的生平。
  “常先生,我人老不中用,身体开始不行喽,这次是真的得离开了,退休的时候我没来给您说再见,是我知道自己一定还会再回来的,今天是怎么也得来跟您说声再见了。”何白鹤的一声无奈叹息,打断了陈琼的思绪,仅仅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她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因为老爷子的意思是说,他很难再回到这里了。
  陈琼噙着几滴感伤的眼泪,转过身往远处眺望整理情绪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站的这个小山丘是在三危山上,而正对面就是莫高窟,高大的绿化树木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莫高窟,却还是能一眼就看到屋檐重叠的九层楼。
  跟对面恍若绿洲的莫高窟比起来,这里就是一片萧条之地,寂寥又落寞。
  “这是敦煌研究院的公墓,埋葬着生前在研究院工作的十多位前辈。”站在陈琼身边的关寄也眺望着这片墓地正对着的莫高窟,眼里染上了向往和敬仰,“他们生前守护敦煌,死后也在这里继续守望敦煌。”
  陈琼心里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朝关寄看去。
  “那老爷子来拜祭的这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