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尘封的房间

  “他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儿吗?”秦立探头过来问陆微别。
  陆微别立刻答道,“我之前在路上救了一个家暴受害者,正好是霍奕的病人,我们今天去看了她一下。这个受害者情绪不太稳定,我们在的时候差点自杀,后来霍奕就变得怪怪的了。他晕倒之前,还问过我会不会自杀。”
  秦立和薛绵绵听着这话都是一愣。
  秦立面色古怪,“他问你了?”
  “是啊。”陆微别点头。
  她看着秦立的脸色,突然灵光一现,难道这个话题有什么隐情?这会不会和霍奕六十五天之后的灭顶之灾有关?
  她一下来了精神,谨慎地竖起了耳朵。
  薛绵绵笑道,“你们俩兄弟是ET吧?怎么都对这么诡异的问题这么较劲?”
  “你不明白。”秦立脸色别扭。
  薛绵绵眨眨眼,道,“你看,我说是ET吧!还有秘密呢!”
  陆微别迅速追问道,“什么秘密?是不是跟他接受张林的咨询有关?”
  薛绵绵一愣,“什么咨询?”
  秦立憋着没敢说话。
  陆微别看这架势,不敢再问,默默在心里锤墙。
  秦立把霍奕扛到了家,喂了药安顿好。
  他正准备让绵绵和陆微别回去,却没想到,陆微别先敲了霍奕的卧室门,“秦立,你快出来一下,绵绵好像不太对劲。”
  他快步出门,发现薛绵绵正捂着肚子蜷缩在沙发上,满头是汗。
  他迅速冲过去,跪在薛绵绵身边,“你怎么样?我带你去医院!”
  薛绵绵摆摆手,“这点儿小事儿,我歇歇就好了。你还是留在这儿吧,一会儿霍奕要是醒了,给他弄点儿东西吃。万一体温没下来,也得有个人带他去医院。”
  陆微别咬了咬牙,道,“我看你这不像小事儿,你还是听秦立的,跟他去医院吧。我留在这儿就行。”
  秦立犹豫了一下。
  “你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又不能把他怎么样。就算我把他家洗劫了,我的微信名字长相你都知道,报警抓我很快的。”陆微别道。
  “行,那他麻烦你了。我们先去医院。”秦立点了点头,打横抱起薛绵绵就往外冲。冲了一半,他又回头道,“体温计在他床头柜上,吃的喝的厨房都有,你别饿着自己。他睡衣穿的是齐整的,你不用担心。”
  “哦。”陆微别点头,摆手招呼他抓紧时间快走。
  陆微别靠在沙发上环视四周。霍奕的客厅……气质非常矛盾。绝大部分的地方都干干净净,没有什么东西。但在很小的区域里,比如餐桌、门口的鞋柜,东西堆得简直是乱七八糟。
  她看到沙发上薛绵绵坐过的地方有个印子,像想起什么似的,举起了手。果然,满手的灰,都是在沙发上沾上的。
  原来他家没有访客啊。
  她突然有点儿心疼霍奕。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家里,却好像有个隐形的笼子,把他拘在小小的范围里。他不想去向更大的地方,也不想在小小的地方照顾好自己。
  她叹了口气,往厨房走过去。霍奕中午没吃多少,晚上怎么说也得吃点儿东西垫一下。既然秦立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她也没必要为了避嫌把自己框在沙发上。
  霍奕的厨房……果然是霍奕的厨房。冰箱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得规规整整的。煮熟的虾仁、鸡蛋、鸡肉、杂粮饭放在保鲜盒里,洗净的西兰花、生菜、油菜放在塞着厨房纸的密封袋里,除此之外,就是两排生鸡蛋,一瓶褪黑素,一个米箱子。米箱子用格子分开,分别装着大米、绿豆、玉米粒。她几乎能脑补出每天霍奕从保鲜盒还有密封袋里各拿出一点东西来,随便拿调料拌一拌的场面。
  还有,他半夜睡不着,起床吃褪黑素助眠的场面。
  她叹了口气,淘了大米和绿豆开始煮粥。看了看冰箱里已经处理好的食材,她有些嫌弃它们不够新鲜。但有总比没有强,她拿出鸡肉来撕成小条,又取出几颗西兰花撕碎,放在了一个新的保鲜盒里。另外拿出了一个小碗调了糖醋汁,盖上了保鲜膜。
  她觉得霍奕的客厅荒凉地让人心里发闷,索性搬了把小凳子守着粥锅,一边盯着米在滚水里翻滚,一边思考,要不要跟霍奕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粥好了,她关了火,盖上盖子保温。看了看时间,已经离霍奕吃药过去了一个小时,她起身去看霍奕的状况,准备他量个体温。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间门,轻手轻脚地找到了床头柜上的体温计。
  霍奕整个脑袋埋在被子里,她站在床边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他抬了抬头,露出耳朵。她逮住机会,迅速地把体温计伸进了他的耳朵。
  可能是因为做梦的原因,霍奕翻身的时候咕咕哝哝地念叨了一句,“傅茵。”
  陆微别一愣。
  缝衣服?
  什么缝衣服?
  缝什么衣服?
  测量结束时,体温计发出“哔——”的一声提示音。
  霍奕醒了。
  霍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回家的,陆微别又为什么在床边。
  或者,他是不是更应该焦虑一下,他的睡衣是谁换的?
  陆微别看了一眼体温计,三十六度九,放下了心。她耐心跟他解释道,“刚刚在外面的时候,你发烧晕过去了,我找了秦立帮忙,他和绵绵一起过来的。把你安置好,本身是想让我和绵绵一起先走的,谁知道绵绵突然肚子疼,满头都是冷汗。他们又放心不下你,所以我就说我留下看着你,让秦立先送绵绵去医院。”
  她看霍奕仍然一脸呆滞的模样,又特意补了一句,“你别担心,睡衣是秦立帮你换的,这会儿我是第一次进你卧室。”
  这下把霍奕闹了个大红脸。
  陆微别有点儿想笑,但想着不能欺负病人,所以硬生生忍了下来,继续好脾气地问,“你饿不饿?我熬了粥,你是出去吃,还是我给你端进来?”
  霍奕觉得再窝在床上就要没脸见人了,忙道,“我出去吃。”
  “那行,我去盛粥。你出来的时候披件衣服。”陆微别盯了霍奕一会儿,看他脑袋上没什么数字出现,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她把凉菜拌好,粥盛出来放在桌上。
  她撑着头看霍奕走过来坐下,心里特别想问清楚,他对自杀那么敏感的隐情是什么。但想到他刚刚退烧,怕刺激到他,只好摁下了这个冲动。她转身去沙发上拿了包,“看你也没什么事儿了,我先走了。粥要是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我送你吧。”霍奕忙道。
  “你?一个刚退烧的病人?”陆微别差点儿气笑了,“你好好在这儿呆着吧,别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你再晕在外面,我可找不着人帮忙把你扛回来了。”
  霍奕无言以对,讪讪地道了别。
  喝到粥的时候,霍奕的整个胃都舒展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粥了。
  粥这个东西,上班的时候他是万万不会吃的,不仅饿得快,还容易跑厕所;秦立平时拽着他去吃饭,不是烤串就是火锅,从来不会琢磨着喝碗没滋没味的粥;平时自己在家就更不会煮,费时间,锅还不好刷。久而久之,他甚至忘了中国人的常备食谱里,有粥这么一个选项。
  直到今天,他才觉得,他的胃还是很想念这种食物的。
  他闭了闭眼,想到,他妈妈的粥,真的煮得很好喝。
  喝完粥,他把碗筷洗干净,难得地进了储物间。
  八年前,他决定到北方重新开始,于是把老家的房子托管出去,买下了这个房子,只身搬到了这里。所有的生活用品,床单、被子、衣服,甚至剃须刀,他都买了新的。只有很少的一些纪念物,被他收在了储物间里。
  他打开灯,揭开储物间里盖着的白布。
  灰尘扬起来,他定定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好像自己不是坐在荒芜的储物间,而是在阳光下拍打晒好的被子。
  可惜,屋子里没有阳光的味道。
  他自嘲地笑笑。
  他还记得,每次晒好被子,都要拍一拍再收起来。每到这时,傅茵都会特别开心,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这就是阳光的味道。
  他就会不厌其烦地吓唬她,说这其实是烤螨虫的味道。
  接下来,傅茵会大叫着找他妈妈告状,他则会失去晚上的甜点。
  可再有下一次,傅茵还是会来闻味道,他还是会吓唬她。
  很多事情,做着做着就成了习惯。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直到戛然而止时才觉得,原来当年那么幸福啊。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看母亲为他织的围巾,看父亲给他做的小板凳,看干妈给他画的肖像画,看干爸给他买的百科全书。看那些旧相册,那些逢年过节时两家人的合照。
  那时两家的大人总是盛装打扮,而他和傅茵两个,尽管穿得人模狗样的,却经常弄得浑身是泥,看上去相当上不得台面。
  他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他们的父母会渐渐老去,他和傅茵会像亲兄妹一般相互扶持着慢慢长大。他们会陪伴彼此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接纳新生,接受离别。却没想到,她把这世上所有的离别都一次性地砸在了他头上。
  从此再没有人陪伴他。
  所以他恨她。
  却没想到,如今,连恨都不能恨了。
  他从一堆旧书中翻出一封信。
  那是傅茵留给他的、最后的话。
  他当时恨她至极,恨不得把这封信直接烧了,但终究是没舍得。
  他拿着信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拆开。就这么把信仍在地上,留着满地乱七八糟的东西离开了储物间。
  锁上储物间的房门,他就又是那个沉着冷静的霍奕。
  他觉得头疼,直接扑在床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