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冰山一角

  陆微别的脑袋轰的一下炸了开。她使劲平静了一下才想起可以在用户资料里寻找紧急联系人的信息。
  可惜的是,他紧急联系人只留了妻子刘沁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没有,我这儿只有他妻子的联系方式。但是他有III级脑胶质瘤,之前的诊断也是在三医院做的。”
  “好,我知道了。你有需要转达的信息吗?”对方语速很快,显然越来越着急。
  陆微别捏了捏手机,“没有什么急事,以后再说吧。”
  “好,多谢。”对面的人利索地结束了对话。
  陆微别有些放心不下,回家吃过饭以后,以饭后遛弯的借口去了一次三医院。她在护士台问到,张林晕倒是因为肿瘤并发症,人现在已经清醒了,不过还是被收住了院。而刘沁只是低血糖,已经恢复了,在病房陪着他。
  病房已经过了探视时间,陆微别进不去。她在病区门口转了两圈,正准备打道回府,突然感觉肩膀被大力拍了一下。她今天起得比平时都早,运动量比平时都大,因为担心,晚饭也吃得比平时少,本就脚步虚浮如踩浮云,被这么一拍,差点没扑到地上。
  她恶狠狠地回头望向罪魁祸首,映入眼帘地赫然是一张圆圆的大脸,正是今天早上刚刚认识的秦立。
  秦立笑得眯着眼睛睁不开,“小姑娘,没想到还真是你啊?没想到你还挺勤奋,日夜蹲守啊!不过霍奕早下班了,你等不着了。”
  陆微别今天被虎视眈眈的黑白无常收拾得服服帖帖,根本没力气搭理这个满脑袋桃花的年轻月老,只能尽力甩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但秦立显然不是很会看眼色的那种人,他自来熟地勾上陆微别的肩膀,语气熟稔地问道,“饿不饿?吃夜宵去?”
  然后不等她回话,就把她到拽了附近的一家烧烤店。
  陆微别想起张林就是在吃烧烤的路上晕过去的,就越发地不想进去。但想想她的超能力,又实在没胆子拒绝秦立,只好跟着他一起进了店门。
  秦立拽着陆微别坐下,拿着菜单在打勾,一边打勾一边问她,鸡胗吃不吃,猪肉吃不吃。
  陆微别一碰到吃饭的事儿就特别小心谨慎。她战战兢兢地表示自己没什么忌口的,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而且她已经吃过了晚饭,让秦立随心所欲。
  秦立点头,按他的习惯点完了菜。
  陆微别仔细看了看他的脑袋顶,确认没有什么数字出现,偷偷松了一口气。
  菜单交给服务员以后,秦立递了双筷子给她,“可算能吃上饭了,我晚饭都没捞着吃。我跟你说,你别看这家店小,在南城,要论烧烤,他想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屋子里光线比外面好,陆微别这才发现,秦立眼睛红得厉害。
  秦立开了瓶啤酒,对着瓶口灌下去不少。“我今天有个病人在这儿晕倒了,被送到我们急诊部了。你说这人,怎么说垮就垮呢。”
  陆微别眉头一跳。
  病人……晕倒……烧烤店……
  “你的那个病人,不会叫张林吧?”她试探着问。
  秦立很是诧异,“你怎么知道?”
  “张林在我那边做的基因检测。今天下午我们还见面来着。我这会儿过来,就是想来看看他。”陆微别解释。
  “哦,这样啊。”秦立的眼睛更红了,“他现在情况稳定,你不用太担心。”
  “我知道。”陆微别点头。
  秦立扯出一个苦笑,“不过他也不能算我的病人,他拒绝手术了,过段时间可能就会出院了。你说这一个二个的束手就擒地奔着死去,我这大夫当着有什么劲?”
  陆微别没敢搭话。
  菜才刚刚上齐,啤酒就下去了一瓶半。秦立开始絮絮叨叨,“你说前两天还一起吃串儿的人呢,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你说张林?”
  “嗯,张老师。”秦立头点得像只拨浪鼓。
  “张……老师?”陆微别惊讶得有些结巴。
  秦立酒喝得急,又没吃多少东西,早已醉得神志不清,并没有什么想要隐瞒的意思,随口又爆了一个大料,“哦,我忘了,你不知道。他是我和霍奕上大学那会儿的老师,教心理的。那会儿霍奕家里出事儿,心理辅导就是张老师给做的。”
  因为欠着几万天的人命债,陆微别对霍奕的名字异常敏感,“霍奕……家里出过事儿?”
  秦立盯着她,愁云惨雾的脸上硬挤出来了一副笑容。“你果然喜欢他。”他打了个酒嗝,“总算有个姑娘喜欢他了啊……他这几年,过得真苦。”
  秦立脸上在笑着,眼睛却在哭。这表情和他一团和气的五官实在太不搭,陆微别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顺便把酒瓶子挪得离他远了些。
  秦立喝得醉眼迷离,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觉得霍奕是个什么人?”
  听了这话,陆微别的内心开始咆哮,霍奕是个什么人?被她害得命不久矣的人啊!但她可不敢把这话诉诸于口,只好找了些不咸不淡的形容词,“冷静,有礼貌。”
  秦立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是吧?是不是九天谪仙不苟言笑?”
  九天谪仙这形容有点儿过了吧?
  “不苟言笑倒是真的。”她谨慎地认同了秦立的后半句话。
  听了这话,秦立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看这照片,你觉得霍奕是什么样的人?”他把手机递过陆微别,里面是他和霍奕的一张合照。
  这照片照得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那时他俩都还有满脸的胶原蛋白。
  照片上的霍奕,胳膊搭在秦立肩上,笑得牙不见眼。
  陆微别有些惊讶。这照片里的人,与其说是几年前的霍奕,更像是平行世界的霍奕。两人虽然眉眼相同,但姿势、表情、全身的气质都完全不同。
  秦立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姑娘啊,我求你一件事儿行不?”
  陆微别额头一跳,直觉觉得没有什么好事儿,赶忙拿起一串猪肉假装没听见。
  “你帮我杀了他吧。”秦立死盯着她。
  陆微别吓得把猪肉掉在了地上。
  “这个不会笑不会闹的霍奕,你帮我杀了他吧!”秦立大着舌头哭嚎,“让原来那个霍奕回来,让他回来!”
  然后他一头栽到桌子上,脸贴着没吃完的烤韭菜,就那么睡着了。
  周三早上上班的时候,陆微别有一种半死不活的感觉。
  昨天晚上秦立闹得太厉害,她根本就没能力安抚住他,被整得披头散发灰头土脸。最后还是店老板轻车熟路地给霍奕打了电话,才结束了整个闹剧。
  霍奕来的时候本身非常平静,习以为常地道歉、付钱、扶人,却在看到陆微别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起来,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
  陆微别到现在都还清晰得记得霍奕临走前满脸防备的神情。
  她心里哇凉哇凉的。
  为了弥补她的错误,她必须在70天……不,68天之内,获得霍奕的信任,并扭转他的命运。而现在,她在他面前出现的两次,一次莫名其妙地跟踪他,一次莫名其妙地灌醉他的朋友,都足以向他表明她对他别有用心。她实在不明白霍奕可以从什么角度来信任她。
  更糟糕的是,她心里惦记着张林的状况,需要找时间向他解释一下病情,可偏偏他和秦立和霍奕的关系错综复杂,难保不会乱上加乱。
  按照秦立的说法,霍奕之前应该是在生活中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才会从一个爱笑爱闹的少年变成现在这种冷淡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的防备心应该比平常人还要大一些。
  这么说来……
  陆微别越想越沮丧,烦躁得拿指尖在桌子上快速地敲着。
  “微别,昨天找你咨询的那个张林,状况怎么样啊?”
  陆微别抬头,看见慈眉善目的上司老郑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凭良心说,老郑是个一百二十分的好领导。只除了一点,他有点太啰嗦。陆微别怀疑他日渐后移的发际线,就是因为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啰嗦才无法坚守阵地的。
  想起张林,她表情更加纠结,“不太好,他不打算做手术。”
  老郑也立刻开始纠结,“不打算做手术吗?你怎么知道的?没跟他讲明利弊吗?”
  跟老郑工作久了,陆微别经常有一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错觉。她这个上司,在往自己身上揽事儿这件事上简直和她如出一辙。陆微别心里发苦,怀疑假以时日,自己也会拥有和老郑一样傲人的发际线。
  “他没跟我讲明不做手术,就听了方案就走了。我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给他打电话解释的时候他已经晕倒住院了。昨天过了探病时间,我没见着他。但我恰好碰见了他的主治医生,说是张林确实不想手术。”陆微别道。
  老郑开始胡噜自己半秃的脑袋。这一般表明,他很心烦。他想让陆微别跑趟医院,再向张林解释一下。可指名道姓要陆微别做解读的人太多,她的工作时间一向排得非常满,要是让她跑一趟医院,会耽误不少进度。但要是不让她去,他良心过不去。
  他琢磨来琢磨去,把脑袋胡噜得更亮了。
  最后,他非常挣扎地开了口,“你还是去见一下张林吧,手头的几个报告交给李进做。他也来了一段时间了,可以上手试试了。他不明白的,让他问问其他同事。”
  “行,我知道了。”陆微别从善如流。李进是个相当谦逊的人,稍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一定会拿去问人,所以她并不担心这个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