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有所牵

  鬼姬曾言,聚魂灯乃冥界圣物,只有冥王殷夙知晓它在何处,殷夙…鬼姬…
  我微微叹息,鬼姬说我太固执,早该放弃的,可若能心如所想,何来苦闷烦扰?鬼姬不也是如此么?抛弃天界帝姬的身份,待在暗无天日的地府,守在奔流不息的奈何桥边,数千年如一日,所求的不也是那人的倾心一顾?
  我们之间,谁又能说的了谁?
  “蒂芜丫头?”
  这年头,唤我丫头之人委实不多了。
  “孟婆?”
  我抬眸,望见孟婆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布满褶子的脸朝我一笑,虽然有些可怖,眸光却很慈祥。我朝她挥手,踏上了船只,冥界弱水,鸿毛不浮,只有九阴之地千年犀木能浮起来,这一艘船只,便是由千年犀木造就。
  “蒂芜丫头好些年不曾来冥界了。”
  我刚上岸,便听得孟婆略带责怪的话语,我讪讪一笑,拉住孟婆的手,道:“孟婆可是想我了?”
  想我几万岁的年纪,竟然要像个小姑娘一般撒娇…自己都有些不耻。
  可孟婆偏吃这一套,许是太过寂寥了,平日里除了过往的鬼魂都无人可以交流,才会格外期盼我的到来。
  “知道婆婆想你,也不多来冥界走走。”
  孟婆横了我一眼,我摸了摸鼻子,道:“不是还有鬼姬么?”
  “那丫头啊…别说了,整日沉默不语守在桥边,前些日子冥王从凡间回来,她便来都不来了。”
  “殷夙回来了?”
  我惊讶,他不是……
  孟婆点头,“冥王回了冥界,并未立即进入轮回。”
  所以…鬼姬才会反常,难怪这么久了都不给我来信,不似她的作风。
  “好婆婆,我来冥界寻鬼姬有事,等与她谈完了,再来陪婆婆好不好?”
  孟婆闻言立即皱起了眉头,冷哼了一声,甩开我的手,重新回了奈何桥边,从汤锅里舀汤,递给等候的鬼魂。
  …我无奈失笑。
  孟婆其实也怪可怜的,从有冥界开始,便一直在奈何桥边为过往鬼魂调制忘却前生的汤药,至今都不知过了多少万年的岁月了,我见到她时便是这个沧桑老妪的模样,传闻孟婆当年也是冥界的美女,不过这个当年便不知道多少年之前了。
  许是几十万年的岁月太过长久,久到一个女子都可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任脸上被岁月刻上痕迹,不再用灵力加持。
  我抱着酒坛子,带着讨好的笑,凑了过去,替孟婆将汤舀入碗中,道:“孟婆,我是真的有事,等与鬼姬商量完了,一定回来陪你几日,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此话当真?”
  孟婆扭头,看我。
  “当然,我怎会骗你呢?”
  “那好吧,你先去忙。”
  孟婆扯开笑脸,由阴转晴,一瞬间变脸太快,我总觉得又被戏弄了……
  “好了好了,你快些走吧,早些办完正是早些来陪我这个老婆子。”
  果然,我是被戏弄了。
  从孟婆那离开,我直奔鬼姬的住处。
  在冥府,虽也是华丽的殿宇,可怎及得上仙界呢?从九重天帝姬到冥界鬼姬,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心有落差,这阴森的鬼域,若心无所牵,怎会千年不离?可偏偏被牵挂的那人,一点都不领情…
  有时我真为鬼姬不值,然我并无资格责骂她,局外之人怎会懂深陷局中之人所感?她从未后悔,就像我从未放弃,所以,我只能替她不值,她所能做的便是为我心疼…互相安慰而已。
  “鬼姬?”
  入了殿宇,还未踏入内室,便闻见了冲鼻的酒气,我掩着鼻子,推开门,走进去。
  鬼姬仰躺在贵妃椅上,三千青丝随意散落,白色纤衣披在身上,唇色惨淡,眸光混沌,双颊泛着红晕,迷糊间,许是察觉到我的到来,咧开嘴,傻傻一笑,复又抓起手侧的酒坛子,一口灌了下去。
  我皱眉,将抱着的酒坛子放在桌上,寻来一件厚点的外衫,盖在她身上。
  “你来啦…”
  她目光迷离,巴掌大的小脸似是又消瘦了些。
  我点头,夺过她手中酒坛,道:“你喝多了,不要再喝了,休息一会儿吧。”
  “我没…没有喝多,蒂芜,你带来了好酒是不是?肯定又是从司命那儿偷来的。”
  闻言我老脸一红,狡辩道:“这不叫偷,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司命若是知道我是将酒给你的,他肯定高兴还来不及!”
  “是么?”鬼姬喃喃,自嘲一笑,朝我招手:“来,蒂芜,陪我躺一会。”
  贵妃椅够大,倒也能容纳两个人。
  我依言,躺在她身侧。
  “蒂芜,你怎么来了呢?”
  “见你久久不给我来信,我便来看看。”
  鬼姬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中最早认识的一个,那时我刚从不周山出来,一门心思想要找到可以救莘茉的三物,其一便是聚魂灯,我遂直奔冥府,当年就像初生牛犊不畏虎一样,我自以为冥府不过是阴森了些,并未觉得多可怕。
  若不是鬼姬及时拉我一把,我早就被那些怨魂迷惑,堕入了十八层地狱……
  随后便在冥府停留了些时日,将来意告诉鬼姬,那时殷夙正巧投胎入了凡间,聚魂灯一时半会也寻不着,我便离开了,与鬼姬却一直保持着联系……
  如今千年过去了,我与她早已成了生死之友,并不常想念,可会偶尔惦念。
  “蒂芜,他回来了。”
  鬼姬忽然抱住我,将脑袋埋在我颈项间,一滴清凉的液体从我脖子里滑过,我浑身打了个哆嗦,手足无措,一千多年来,鬼姬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软弱之态,那一滴泪,似破碎了她平静的表面,那翻涌而出的苦涩痛意感染了我,让我无所适从。
  我僵硬的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背,道:“你不是一直期盼着他会回来么?”
  “可是…他未曾看过我一眼,蒂芜,千年了,他还是不愿正眼瞧我,我知道那时是我冲动了,可我已经道歉了,我也赎罪了千年,他为何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为何不肯放过我?那个女人,对他就那么重要么?”
  这是第一次,鬼姬同我讲起她的事,并不是不好奇,可若那道旧伤疤,撕裂会让她血线淋漓,痛不欲生,那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